太上劍宗，劍閣。

劍閣裡面沒有劍。兩層的建築高達三丈，内部隻藏有一枚枚的玉石，每一枚玉石之中都烙印着不同的紋路，玄妙非常。觀者修為境界若是太低，恐怕看見的第一眼就要被攝去心神，被無聲地影響，往後不由自主地走上另一條道路。

此時，劍閣之中沒有旁人，唯有君長生正盤腿坐在最中間的一個蒲團之上。白發劍修雙目緊閉，長劍被橫放于雙腿，四周擺放着的玉石似乎與他的呼吸共鳴，時明時暗。

修行無歲月，不知過去多久，君長生緩緩睜開雙眼，眸中有一絲銀色閃過。就在白發劍修睜眼的同時，一枚瞧着混沌不明的玉石忽然在他面前淩空飄浮而落，一道嶄新的紋路在玉石之内隐隐生成。

君長生呼出一口濁氣，持劍起身，那枚玉石便随着他的靈力，被掃入其餘的玉石堆中。再之後，他便直接走出劍閣。

雲滄難得并未呆在藏書閣的頂層，而是回到了他的浮雲居。君長生尋來時，曾經的無我劍主正在修剪小花園裡的茶花樹。有賴于陣法的調和，浮雲居這一樹樹的山茶花開得比野外要早許多，花期也長上十倍，如今白的紅的，已然開得妖娆。

“境界穩固了？”雲滄瞥見君長生的身影便将剪刀擱下，眼神示意徒弟随他入内。

君長生拱手行禮回了個“是”，而後跟随在雲滄身後，走進書房。

雲滄的書房裡沒有幾本書，不過長桌上的文房四寶倒是挺齊全。硯台好像不久前才研過墨，一支狼毫擱在右手邊，隻是攤開的宣紙空無一字。

君長生目不斜視，聽話地随着雲滄分别落座。而劍宗的長老蜷着拳頭單手支着臉頰，輕輕一歎：“長生，冷靜下來了麼？”

知道雲滄所指是為何事，君長生抿了抿唇，點了點頭。之前他帶着燕知明的驚人之語回歸太上劍宗，第一時間便是将之盡數告知雲滄。他本以為雲滄會質疑、會困擾、會苦惱……但沒料到他的師父竟是一臉平淡，平淡到他忍不住詢問對方，是不是早已知曉。

不料雲滄卻是回道：“此事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君長生想不明白，于是放棄思考，直接請求師父指點。雲滄卻似是答非所問地告訴他，如無意外，齊千山即将踏入天人境。更多的，他閉口不談。

畢竟君長生不是完全沒有長腦子，他獨自思索一宿，隐隐摸到了些邊。他自幼在雲滄身邊長大，向來尊敬這位師父，禮數不缺。同時在雲滄面前，他也不會隐瞞自身的想法，坦然表露自己的一切。

即便這一回他的猜想似乎顯得不夠光明正大，有令各方大能和勢力往日形象産生颠覆之嫌，但他還是直接地問了：“是不是因為那位即将成為全天下最頂尖的強者，故而即使當真多行不義，亦不會被追究？”

君長生這番話倒不是全無緣由。羽化境和天人境，雖則同為上境，但是兩者差别極大——代表超脫之下的最高境界，天人境大能向來都是有着特權的。如此“特權”不曾落之于書面，散修間亦少有流傳，不過諸多大中勢力高層之間稱得上是心照不宣。

具體如何君長生并不清楚，以他目前的實力和地位，僅僅是依稀有所耳聞——正如雲滄曾對他說過，許多事情他至少得攀升至羽化境，才有資格去聽、去看、去問、去說。

而事實确是如他所猜測的那般殘酷。當一個修士達到天人境，就證明他的路已經走到盡頭，想要繼續前行，那便要超脫世界。

然而，天人境有個很特殊的地方——從鍛體境一路到羽化境，每次破境，修士都需要渡過不同的劫難，天劫既是磨難也是機會，但到了天人境，天地卻不會再降下天劫。

古往今來，每一個最終超脫的天人境，采取的都是不同的方法，唯一的共同點便是——因為前方再也沒有路，所以他們需要自行開辟一條路。

為了超脫，天人境會做出許許多多的嘗試，美其名為“踐道”。而這些嘗試對于天下衆生，未必全是好事——無論那位天人境大能是正道還是魔道。

所有天人境都不能保證自己很快就能嘗試出自己的路，也無法保證絕對不會殃及無辜，因此在很久很久之前，天人境之間便達成了一個共識——互不幹涉彼此的超脫之道。唯有天人境才是天人境的對手，隻要他們彼此不出手，天人境以下的修士的雜音，對他們沒有任何意義。

八百年前，倘若魔帝莫冬青不是動了煉化整個世界的念頭，影響到其他天人境的超脫之路，并隐隐顯露出對其他天人境下手的意圖，也不會被多方聯手封印——凡人乃至中下境修士的性命，在上境修士眼中并沒有嘴上說的那麼重視。

雖然齊千山疑似與魔帝勾結并炮制出栖風城血案，如此真相足以令世人震驚個幾百年，但先不論有沒有人相信魔修給出的“證據”，即便證明此為事實……

等到齊千山當真突破到天人境，那麼他大可承認是為了踐行自己的道——就算當時他還是羽化境，然而的确不會再有人因此怪罪于他。而且為了維持正道的臉面，各方恐怕還得用心為他遮掩事實，頂多日後多多小心提防。

君長生因為明白到這一切，整個人三觀都受到了猛烈的沖擊，過往所接受的“除魔衛道護蒼生”的教條與冷漠的現實形成鮮明對比。他雖然知道這個世界絕不會是非黑即白，但是沒想到中間的灰色可以是如此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