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好心情毀于一旦。
張縣令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對付裴杼了,好賴話都已說完,态度也明明白白表露了出來,換個好面子的早就掉頭走人,可這位卻能忍得了,被嘲諷了都能笑嘻嘻地當做沒事人一樣,還雙手給他遞上一份所謂的工坊策劃。
看看吧,裴杼誠摯地望着張縣令。
這般靜默地僵持了許久,心力交瘁之下,張縣令還是收下了,說要考慮兩日,如此這般才終于将這人給哄走了。
人是離開了,但是張縣令知道這并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他永無甯日的開始。早知今日,當初他在跟裴杼初次見面之際就應該給他兩個耳刮子,對他狠一點,才不會蹬鼻子上臉。
悔之晚矣啊……
張縣令捏着鼻子翻開裴杼那份稀奇古怪地策劃書,這家夥倒是想得挺美,工坊選址、規模、樣式、招工量甚至名字都已想好,不知私下暗戳戳惦記了多久。惦記别人也就算了,可裴杼如今惦記的都是安平縣的錢啊,張縣令實在很難心平氣和地看完這些。尤其是等他注意到,兩家合作開工坊收益竟然對半分的時候,那可别提多糟心了。
永甯縣一窮二白,眼下還求着他們出錢出力,竟好意思跟他們平分收益?
“這不是癡人說夢嗎?”張縣令沒好氣地合上冊子。眼不見,心不煩。
州衙的二位大人再次收到了永甯縣的信箋,自打趙炳文被派過去之後,便沒報上來什麼有用的東西。這幾日更是離譜,日日禀告的都是裴杼去安平縣要錢建廠一事。
劉太守笑着将信遞給杜良川:“瞧瞧,這真把别人當傻子呢,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怎麼會輕易給他?”
杜良川看完之後也不客氣地嘲笑起來:“真以為憑着那不要臉的勁到哪兒都能借到錢?該!張縣令若是真給了錢,我還瞧不上他了。”
他們倆可不像鄭興成那樣好糊弄,裴杼因何被調去永甯縣,他們二人一清二楚,遂從來也沒将裴杼放在眼裡。派人過去盯着,也是因為裴杼之前蹦跶得太厲害,他們雖不至于跟裴杼計較,卻也看不慣這樣特立獨行的人。這世道容不下太過張揚的人,是該讓他跌幾個跟頭才好管理。
裴杼仍舊一無所獲地回去了,不過盡管如此他還是熱情不減,至少這回又進步了一點,他将策劃書給張縣令留下了,明日再努努力,不怕張縣令不答應。正所謂烈女怕郎纏,他當然不是說張縣令是女的,但就是這麼個道理。反正不管怎樣他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裴杼越挫越勇,屢敗屢戰,可把魏平心疼得不行,恨不得讓裴杼留下,他去代勞。
但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王綽給攔住了:“隻有大人去,才可見誠心。”
魏平低下頭:“話雖如此,卻也太委屈了大人了。”
王綽搖了搖頭,委屈嗎?不見得。依他所見,裴杼襟懷灑落,坦率開朗,他們以為的委屈隻是狹隘的偏見,人家或許根本不在乎這些。有時候正是這份赤誠,才最能打動人。
他們二人穩住了,趙炳文卻有些乏力。他一開始還有心思追着裴杼監視,後來在安平縣坐夠了冷闆凳,也懶得再去自取其辱了,隻是照例每天一封信送去州衙,彙報裴杼的敗績。
次數多了,就連鄭興成都有些同情裴杼了,同樣是縣令,他們這位裴縣令日子過得比旁人艱難多了。若是換了他,他肯定是豁不出去的,畢竟他要臉。折騰了這麼多回也沒見有什麼效果,鄭興成也不大好意思嘲笑裴杼不中用了,甚至開始勸他:“要不,咱們換一位縣令使使勁兒吧?我在槐縣還認識幾個人。”
也别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鄭興成都覺得面上無光。
裴杼卻信心十足:“不着急,我有預感,張縣令就快答應了。”
鄭興成見他端着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勢,欲言又止。也罷,他還是不要打擊這傻子了,畢竟張縣令給的打擊已經足夠多了。
張縣令這兒也左右為難,馬上就是年關,縣衙都快要放假了裴杼卻還是日日登門。這厮不要到錢應當是不會放過他的,張縣令也分不清咬死不給,到底是在折磨裴杼還是折磨他自己了。
若是花錢叫人打發走,張縣令卻又舍不得,萬一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呢?這香胰子未必有澡豆好用啊;可若是不給,他日日見裴杼這樣抛下自尊來小意讨好,态度難免軟化,畢竟他也不是那等絕情之人,有時候還覺得為難裴杼挺可惡的。
總歸是要作出決定,如今張縣令就差一個讓他徹底下定決心的契機。
在給與不給的兩難中,張縣令愁眉緊鎖了一整日。等傍晚回去後,張縣令還未脫下官袍卻被他夫人叫了去。
楊夫人見到丈夫後便急忙追問:“你上回拿回來的東西可還有嗎?”
張縣令被問得一懵,他拿回來什麼了?
“就是那洗手的東西,你讓小厮送過來的。”楊夫人提醒。
張縣令眉眼都擠成了一團,他壓根不想想起關于裴杼的任何一樁事!在衙門糾結就算了,回家了還要繼續痛苦。
楊夫人兀自道:“那東西跟澡豆相似,卻比澡豆好用許多。我起先沒當一回事,後來用了兩日方知是好東西,便趕緊拿給閨女了。聽說此物是永甯縣那位縣令大人送來的?你快同他打聽打聽,問問他手頭還有沒有。若有的話再多買幾塊來,我做年禮送往各處正合适。”
絮絮叨叨一通話,聽得張縣令忽然挑起了眉。他這夫人有多挑剔他是知道的,連她都說好,可見這香胰還真有幾分巧思。張縣令不動聲色地道:“那叫香胰子,價格不便宜,用着更不劃算。若隻用來淨手的話,平價些的澡豆也未嘗不可。”
楊夫人擰了他一把:“你知道什麼?雖都是淨手之物,但那胰子用完之後香味持久,手背都比往日嫩了許多,但憑這兩點,價格昂貴些也使得。”
張縣令疼得推開了夫人的手,龇着牙繼續試探:“如此說來,即便是賣得貴也有富貴人家願意買?”
“你今日廢話怎的這麼多?造價昂貴的澡豆不也不愁賣?澡豆都能吃香,這胰子為何不行?你趕緊吩咐人去永甯縣買去,别耽誤了我的年禮!”
看來真是他小觑了裴杼。張縣令受不住夫人威脅,趕忙叫人去問了,同時心裡也不大自在。
他拒絕了裴杼這麼多回,如今竟還要求到人家頭上,實在面上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