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永甯縣縣衙如今已是泾渭分明,一派歡天喜地,一派是郁郁不平。
鄭興成耷拉着臉,屁股底下就跟長了根針一樣,怎麼都坐不住。他也想走,可是起身幾次都被裴杼給按下來了。
裴杼已經吹了兩柱香的功夫了,衙門裡頭大大小小的官差都被他給叫了過來坐在這兒硬聽他吹牛顯擺。每當鄭興成覺得終于要結束的時候,魏平那家夥總能找到新的點,誘使裴杼再刻畫一下細節。
該死的主仆倆,還沒完沒了!
鄭興成惱羞成怒,之前因為裴杼接連失敗對他産生的那麼點同情瞬間消失,嫌惡感再次占據上風。瞥了趙炳文一眼後,鄭興成又不免在心中嫌棄此人無用。每回都巴巴地跟着,不還是一樣讓裴杼借到了錢麼?鄭興成都有些懷疑讨好趙炳文是對是錯了。
可眼下也找不到别的可以接近劉太守的機會,隻能先指望這麼個玩意兒。
好不容易等到裴杼吹得嗓子啞了,魏平也貼心地不再追問細節了,鄭興成才猛地起身準備遁走。
裴杼一看到他冒頭,又來勁兒了,故意過來招惹一下鄭縣丞:“怎麼樣啊鄭大人,這叫黃天不負有心人,若是我聽了你們的話直接放棄,還能拿到這筆錢嗎?”
鄭興成咬着後槽牙,獰笑着回了一句:“是呢,還得是縣令大人高明,我們這等俗人哪裡比得上?”
裴杼下巴一擡,驕傲道:“過獎了,區區小事而已,不值得一提。”
鄭興成無語,不值得一提還吹了這麼久?口是心非的,怎麼不降道天雷劈死你?
裴杼就喜歡鄭縣丞這憋了一肚子的話又不好說出口的樣子,比他平日裡陰陽怪氣的調調可叫人親近多了。不過小氣怡情,大氣傷身,真氣壞了可就不妙了,裴杼見好就收,哼着小調快活地離開了。
今日先休息休息,明日他再領着人下去招工,這香胰工坊得快點建成落地才行。
折磨了自己這麼久的人說走就走了,獨留鄭興成在原地無能狂怒。
就嘚瑟吧,看他能嘚瑟多久,工坊還沒建好就已經開始做夢發家緻富了,世上哪有那麼容易賺錢的行當?真那麼賺錢,州衙也不是傻子,他們不知道要來分一杯羹?
說到州衙,鄭興成還得去趙炳文處刷一刷好感。正好人也沒走遠,鄭興成幾步便追上了,耐着性子詢問趙炳文這些日子過得如何,可有什麼吃不慣穿不慣的地方。又說永甯縣還有幾處好玩的地方,等得閑了他親自帶趙炳文前去耍一耍。
隻是趙炳文今日在張縣令那裡觸了黴頭,興緻不大高,見鄭興成說個不停還覺得聒噪,因而态度十分冷淡。話說回來,永甯縣這窮地方能有什麼好玩的?若不是鄭興成好歹算個官,趙炳文都不屑于搭理他。
阿谀谄媚,一看就是對他有所求,他趙炳文是那麼容易被讨好的麼?
鄭興成隐隐有些生氣,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還有求到他的時候,隻得耐着性子哄。到了晚間,又自掏腰包去外面買了兩個肉菜一壺酒全給趙炳文送了過去。
趙炳文态度依舊倨傲,不過沒耽誤他收下酒菜飽餐了一頓。
鄭興成氣歸氣,到底沒有說什麼,隻是旁邊的張如勝看得心酸,回去之後還抱怨說:“趙炳文這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若不是州衙派過來的,我必叫人打死他不可!”
“這話藏在心裡就行了,可别叫人看出端倪,日後總有用到他的時候。”
張如勝撓了撓頭:“他真能給咱們說好話?”
“肯定會的。”鄭興成安慰對方,也安慰了自己。裴杼都能靠着涎皮賴臉的功夫磨得張縣令給了錢,他憑什麼不行?想他鄭興成儀表堂堂、文質彬彬、才華過人,又不比别人差,隻是沒等到伯樂而已。
别人不好說,可他相信太守大人英明神武,一定能一眼相中他的才華。
翌日一早,被鄭興成心心念念的劉太守也得了消息——安平縣真的答應給錢了,出錢出力,還隻占了一半的利!
劉、杜二人靜默良久,這張縣令是不是傻子?他們先前對張縣令印象都尚可,覺得此人做事中規中矩但是個聰明的。可這消息傳來後,好印象瞬間大打折扣。能縱着裴杼胡鬧之人,能是什麼頭腦清明的人?
二人下意識忽略了,他們曾經也被永甯縣人纏得不得不掏錢。同樣一件事,落在自己身上就是無可奈何,落在别人頭上就是徹頭徹尾的糊塗蛋了。
可與此同時,劉太守也對這個攪風攪雨的永甯縣新任縣令有了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年輕人,竟能如此特立獨行?
彼時,裴杼正領着差役四處張貼招工告示。這事兒他們也不是頭一回做了,上次挖水庫便已招過工。也就是上回裴杼才發現,永甯縣的識字率低得吓人,其實不止是永甯縣,整個幽州乃至整個梁國的識字率都不高,一個村若能有人識字已經很好了。
書院是沒有的,自己的名字也是不知道寫的,教育普及,任重道遠呐。裴杼已經不知道多少回暢享自己有錢之後要如何了,這回也依舊,待永甯縣富裕之後,他必要多建幾座學校。
眼下告示貼完之後,裴杼還叫了幾個識字的差役挨個去城中還有各村宣讀。告示是裴杼親自寫的,王師爺雖然有文采,但是這種招工告示還是越簡單越好,如今這告示上就一行字——縣衙欲招工建造工坊,管兩頓飯,工錢比照市價,日結。
直抒胸臆,簡單明了。
百姓聽完之後還有什麼不懂的呢?他們最關心的事都寫在上面了。上回修建水庫剛完工,衙門轉頭就招工了,雖然沒兩日就要到除夕,可這樣賺錢的機會大家也不想錯過,尤其是村裡人,年過不過無妨,重點是掙錢!
他們可太缺錢了。僅僅一日功夫,衙門就已經招到八九百名工人了。
張縣令聽聞也趕緊搜羅了安平縣的百姓過來建造工坊。裴杼那小子招工時舍得花錢,自家的錢,怎麼也不能都便宜了外人,得多挑些人塞進去才好。
隻要能幹活,裴杼來者不拒。兩日内,施工的班子就組建齊了。
工坊選址在永甯縣東南邊的縣郊處,與安平縣緊挨着,此處地勢平坦、取水方便,來日若是修路也是極合适的。
裴杼跟張縣令提前彙合,待會兒所有工人也都會來此集合。裴杼拿着一張紙寫寫畫畫,張縣令不由得看了過來:“你又在搞什麼?”
“動員講話。”
“什麼?”張縣令沒聽清楚。
裴杼道:“這麼大的工程,動工之前肯定是要先鼓舞士氣的,否則臨近年關,百姓們也提不起精神,若是耽誤工期可就不好了。”
張縣令聽完,若有所思。
嗯,這确實是個給自己攬功勞的好機會。他雖然自诩功高,但是也知道自己不比裴杼能跟這些百姓打成一片,這家夥是真的沒有身份之别,相比之下,裴杼就更容易獲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