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葉傾華不置可否地冷笑一聲,目光落在劉書吏身上。
劉書吏也知這個理由太牽強,想起傳聞葉傾華素來心善,抹着眼淚道:“大人,都怪小的們心軟。見他們家境實在貧寒,或是家中有老母重病,或是兄弟姊妹嗷嗷待哺,一個個跪在小的跟前哭訴求條活路,小的見他們人也算機靈,便召了進來。”
他見葉傾華雖依舊不說話,面色卻是軟和了幾分,接着道:“若大人覺着不妥,便打發他們走罷,左右不過是回到以前的日子罷了。”
颠倒黑白,道德綁架玩得挺溜啊!葉傾華心下冷笑,面上卻露出幾分為難,說道:“既如此,你們且說說各自家中境況吧,本官再斟酌斟酌。”
這些人也确實機靈,一個個把自己說得凄慘無比,堂前響起此起彼伏的哭号聲,有說老娘瞎了眼等着抓藥的,有講孩子餓得皮包骨的......聽得人不禁動容,這演技,不去唱戲可惜了。
“唉,”葉傾華長歎一聲“都是可憐人,也罷,姑且饒你們一回。”
衆人剛要叩謝,卻聽她話鋒一轉,“但國有國法,若是上頭下來巡檢,本宮也脫不了幹系。這樣,一月之内,你們須識得五百常用字,且能讀寫無誤。做得到嗎?”
“做、做得到。”所有人咬牙答應下來。
“俗話說得好,家醜不可外揚,這事咱們要爛在自個肚子裡。從今日起,每日放衙後留一個時辰,就在這衙門裡開蒙讀書,保薦人輪流當先生。一月後本官來考核,考核不通過的,被考人和保薦人一起罰。”說了那麼多話,葉傾華有些口渴,接過白晶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問道:“清楚了嗎?”
“清楚了......” 衆人苦着臉應下,這要求合情合理,甚至算得上寬厚。
“散了吧。”葉傾華轉身欲走,又忽然回頭,“對了,日報,照常交。”
旁邊看了全程的馮成林差點笑出聲來,縣令大人分明是在遛他們玩。
自那日後,縣裡的百姓發現治安好了許多。往日裡懶洋洋蹲在茶鋪裡的衙役們突然勤快起來,但凡有個風吹草動,總能看見幾個人影撒丫子狂奔,不是去抓小偷,便是在搶着巡邏。
直至她走馬上任的第三日,平波縣縣學的教谕仍未現身。葉傾華指尖摩挲着案頭卷宗,唇角微挑,“架子挺大呀,算了,老人家嘛,且多體諒幾分便是。既然他不願來,那便由本官親自登門拜會吧。”
縣學坐落于縣城西側,葉傾華乘轎抵達時,正見青瓦白牆間,束發學子們正襟危坐于講堂,朗朗書聲随清風送入耳中。
教俞名張克鈞,雍和十五年舉人,張慶來的族叔,如今已年近六旬,颌下一把山羊胡梳得油光水滑。
“參見郡主殿下。”張克鈞行禮時脊背挺得筆直,半點沒有尋常官吏見上官的謙卑。
葉傾華挑眉,她上任之時便說過叫她“葉大人”,張克鈞不可能不知道,這會叫她“郡主”,這分明是不肯認她的官身。
“教俞免禮。教俞今日可是身體不适?可需要本官派府醫過來瞧瞧?”
張克鈞哪敢承認自己是刻意避見,便順着杆子道:“些許小疾,已無大礙,有勞郡主挂懷。”
“教俞客氣。不知教谕今日是否得空,為本官詳細講講本縣縣學的規制,以及各鄉學堂的情形?”
“不若郡主先為下官解一惑?”
“教谕但說無妨。”
張克鈞廣袖一甩,“敢問郡主,何謂 ‘牝雞司晨’?”
這問題連京中翰林院的老學究們都不敢當她面提及,偏這鄉野教谕竟敢發難,葉傾華笑道:“女子科舉,欽天監三問蒼天,陛下親定。張教俞這是在質疑天意?還是在質疑聖意?”
張克鈞聞言驟然色變,這個罪名他背不起,慌忙伏地叩首,“下官失言,懇請郡主恕罪!”
“張教谕,本官是陛下親點的探花郎,是這平波縣的父母官。今後須以‘葉大人’相稱。”
“是,葉大人。”張克鈞咬牙改口,心底卻憋着股酸氣。想自己苦讀半生不過得個舉人,眼前這乳臭未幹的小娘子卻能高中,恨自己懷才不遇。在給葉傾華介紹時,他刻意拽起酸文,左一個 "之乎者也",右一個 "兮" 字拖得老長,妄圖難住對方。
葉傾華不禁覺着好笑,但她也不能丢面不是,好歹是師父和子謙教出來的。她一會以典故應答,一會詩詞做對,直把張克鈞說得心生佩服,心底暗歎,這女娃子腹中竟有如此才學,若為男子,倒是個值得結交的忘年之交。
轉瞬便到了初九,按例明日可歇衙一日。
戌時四刻,暮色四合,屋裡盞盞宮燈早已點亮。葉傾華沐浴後穿着輕薄得紗裙,仰靠在貴妃踏上,任由春曉為她擦拭濕發。随手拿起一本話本,卻半天也未翻頁,也不知那人今日回不回來。
“哒哒、哒哒......”的馬蹄聲隐約傳來,葉傾華忽而丢下書坐直身子,抓着春曉的手臂問道:“阿曉,你聽,是不是有馬蹄聲?”
春曉側耳傾聽,“好像是。”
話音剛落,葉傾華已赤着腳飛奔而去,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