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善因如實答曰:“我叫柳善因。”
“善因,好好聽的名字。夫人的爹真好。”廚娘無意閑談。
柳善因卻嗯了一聲,就此無言。
東邊的人家不遠,但因着天黑,兩人也是走上了一段距離。
路上邊走,柳善因邊嘀咕着待會到鄰居家叩門後,應當怎麼好聲言語請求,若是人家轟趕她們,她們又該如何應對。如此周全周全,柳善因心下總算有了幾分底氣。
等二人到了門前,柳善因剛想緩口氣,土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敲了門。
她倒擡手敲得肆無忌憚,柳善因是生怕待會兒她們被對方打出來。
誰成想,當一位老翁披衣啟門,土酥二話不說就喊了聲爹,搞得柳善因腦子一懵,居然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喊了聲:“爹,…?”
“夫人這就是我那愛财如命,分斤掰兩,瘠人肥己的爹,您叫什麼啊——”土酥茫然望身後人百思不得其解嗎,卻不忘把老爹罵個遍。
要不說有其父必有其女。
老翁也沒示弱,他在迷迷糊糊瞧清來人是自家那瘋丫頭之後,根本不容門外人多言,哐當一聲關上了門。
土酥回過頭,沒能搶在關門前擠進去。
她便立刻貼在門上哭喊道:“爹,你得幫幫我啊。這是我們主家交代給我的差事,我迫不得已才來咱家的。這事要是辦不好,我可就要被主家攆出來了。這我要是被攆出來,閨女就隻能再回咱家的酒樓做工了——爹也不想閨女落得這樣的下場吧。”
柳善因聞言瞠目而望。
她不明白土酥家既然住着這麼豪華的宅子,甚至還有座酒樓,為什麼還要在将軍府做個伺候人的廚娘?
一切答案都是後話,土酥沒工夫解釋,隻是一味地請求院内人。
可這些話似乎拿捏住了老翁,他竟在門裡直言:“瘋妮子,就知道惦記家裡的東西,你又要啥!”
“就要點羊奶喂孩子。”土酥見好就收,也不管裡面人如何說他。
話落聲息,柳善因隻能聽見門内輕微的腳步聲,和懷中小寶哭累後的喘息。她問土酥,“這樣能行嗎?是不是太打擾令尊了,我身上也沒帶銀兩,要不然就先拿我的銀镯子抵了?”
土酥擺擺手,忙說:“沒事夫人,這鐵公雞的東西不要白不要,您隻要不怨我适才冒犯打了您就行。”
柳善因笑着應了聲:“不礙事的。”
說話間院門又開,隻見一個盛着新鮮羊奶的破口陶罐從裡頭遞了出來,“明兒把陶罐給我還回來,若是磕了碰了,瘋妮子你得叫他們給我陪十個。”
“記着呢,爹早點歇息。”土酥趕忙接過,與之道别。
老翁還是一聲不響閉了門。
土酥見怪不怪,捧着陶罐擡腳走上長街,随即揚聲道:“走了夫人,小郎君聽着哭得都沒力氣了,咱們快些回去給小郎君煮奶。”
柳善因嗯了一聲悄然跟去。
這麼走着走着,土酥似乎察覺到了身邊人的沉默,她便說:“夫人是不是好奇,我這樣的身份,為什麼還要在府裡做個小廚娘?”
柳善因确實這樣想。她點點頭,又不敢多問。
土酥倒也坦然,“還不是因為我那老爹——你瞧瞧這破陶罐,再瞧瞧他一個人住那麼大個宅子,竟連一個使人都舍不得顧,便知他有多吝啬。我原先是在家裡的酒樓做工,可我爹總說給客人準備的東西都被我一人吃了。”
“是,我飯量是大了些,但我活也沒少做啊。他趕我,叫我去對面的酒樓禍禍他們去。好,我去了。但是沒做半個月,人家竟然也叫我去對面酒樓禍禍他們去。”
“一個兩個都這樣,索性我就自己找工,然後就正巧碰到将軍這裡招廚娘,這一幹就是半年,将軍從來沒有嫌我吃的飯多。因為他從來不過問府中的事,出手也特别闊綽,就好像有錢沒地花一樣。不像我那一根人參須都要分八次喝的爹。”
土酥說得起勁,全然忘記自己在同将軍的枕邊人講話。
完了,全完了。
土酥察覺到不對,趕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夫人,您不會到将軍那去告我的狀吧……我吃得是多了那麼一點點,但我保證,我真的很用心的在幹活!”
“不會不會,你今天幫了我,我不會恩将仇報的。”柳善因搖搖頭,她想一個小女郎能吃多少?左右都是他們欺負人,說渾話,不能作數當真。
可直到回到廚房瞧見,竈台上炖着一整隻被土酥拿來夜宵墊肚的肥雞,柳善因卻徹底陷入沉默。
原來,那些人說的也不全是假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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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分别在子時剛過一刻,小寶吃過煮沸的羊奶,總算是安穩睡下。柳善因也早已困得睜不開眼,她抱着小寶回到寝屋,轉頭就倒在鋪上一覺睡到天亮。
天剛破曉,辛辛苦苦出門尋覓一夜的趙留行,終在卯時初踏進了家門。
他走路時兩條腿都在打顫,兩個眼睛亦是看哪都重着影。前日宮中值夜,昨晚一夜未眠,饒是再好的身體也吃不消。
乳娘跟在後頭瞧着主家這副模樣,想扶又不敢扶,隻能保持距離跟着。
進院之前碰上長夏出門灑掃,她瞧見趙留行頂着厚重的黑眼圈似個羅刹行來,免不了一陣大呼:“媽呀,吓死我了。将軍昨晚上叫閻王爺抓去當小鬼了?面色這麼難看!”
趙留行現下腦子困得迷迷糊糊,壓根沒工夫跟長夏掰扯。
他忍着如潮水般将要淹沒他的睡意,随手一指身後,又給長夏派了個活幹,“去,去,這是新招的乳娘…你去給人安排個住處,預支一個月工錢……收拾收拾,就來給孩子喂奶。”
“我不行了,我先回屋……”
長夏聞言瞧了趙留行身後人一眼,心想這人原是給孩子尋乳娘去了,平日裡還真是錯看他們這心如鐵石的将軍了,當起爹來還挺像回事。
“是,交給我吧。”
長夏躬了身,目送着趙留行留下乳娘獨自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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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留行踉踉跄跄跨進屋門,腦子早已糊塗不清,他還當自己是個單身漢子,随手将鞋襪衣衫脫了滿地,撥開床簾撲在床上倒頭就睡。
哪知道正正好壓在了那仰面打呼的人身上。
柳善因自夢中忽覺被壓泰山之下,難以呼吸,未曾料睜開眼時竟被趙留行重重壓着。她慌忙想将人推開,卻察覺自己根本使不上勁,忙活半天隻落得個氣喘籲籲。
兩刻不到,乳娘喂奶而來,但見屋門半開怕有所驚擾,打算叩門詢問。
隻是堪堪将手擡起,乳娘便打眼瞧見屋中衣衫狼藉,又趕忙将手收了回去。
她終究是過來人,
轉眸察覺那端床帳微動,還有聲聲淺喘。
頓時羞澀。
她嘀咕:大戶人家奔放至此?大白日也不避人,這孩子到底喂還是不喂……
正當乳娘左右不定之際,屋内偏傳來柳善因羞憤的一句:“趙趙将軍快起來,你壓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