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在胡亂唱歌。
煙河像是早已習了這種混亂。她從他們中間走過,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徙倚有些難以接受。
煙河張望見一個熟人并大步追趕過去。
那個看上去比她年長五六歲的人停下腳步等她倆。他倒是和徙倚想象中的老戰士形象很相符。
“風蘭!”煙河大聲呼喊過他的名字後就直截了當地說,“我要給你介紹一下我妹妹!”
她雙手推徙倚的肩,把她擁到自己面前,頗為自豪地擡起下巴。
“啊,感謝阿萊芙,這就是你的小徙倚。”
風蘭湊過來看徙倚的臉,深褐色的眼睛直盯她的眼睛,笑着說,
“小孩,你姐姐總是跟我們講你。”
煙河高興同伴對她妹妹友好,扭過頭,“徙倚,這是我的前輩風蘭。”
“前輩?那是過去的事情了。”風蘭将雙手從短馬甲口袋裡抽出來卡在腰上,“現在我們是老友。”
他們兩個談起軍隊裡的事和北邊戰場的近況,大步而敏捷地往老兵帳篷那邊走。
徙倚跟在後面聽見風蘭說,“瞧這些新來的。喝酒,玩牌。啥亂就作啥。喝吧。喝吧。他們一加入,我就給他們來個全面禁酒。”
“你又來這套。”煙河笑,“操心這麼多幹啥?我看他們都是好漢,這就行了。”
風蘭摸摸後腦勺,岔開話題。
煙河忽然想起小妹還跟在身後,就招招手把她叫過去,“對了,這趟我把我妹妹帶來了,她以後也和我們一起打仗。我們的夷則匕首和寒河重斧她都早學會了。”
風蘭卻有些驚訝。
“小徙倚?不行吧!”他說,“年紀太小了。你倆差四歲,你告訴過我。你十六歲,那她今年十二歲。十二歲,還沒成年呢。”
徙倚沒想到會這樣,因為當年那些十二歲離鄉的夥伴們也沒被遣回去。
藜露,那年十二歲的藜露,煙河就拿他給徙倚舉例子。
煙河也愣一下,迅速恢複冷靜,“我們從小就是被當成戰士培養起來的。我妹妹已受過許多訓練,可以和我們一起承擔職責。”
“不行,”風蘭一點也沒動搖,“沒成年的孩子不能參戰,這是從光輝女王阿萊芙的年代流傳下來的規矩,煙河。”
“我明白了。”煙河像平時一樣沉着,“這樣吧,實在不行,她可以先跟來打雜,不上戰場。”
徙倚緊張得不敢吭聲。
風蘭依舊很是笃定地搖頭,“年紀還是太小了,煙河。十二歲是什麼概念?我侄子今年也十二歲,他還在家裡跟着我叔父學卷軸,吃飯睡覺都由長輩照顧!”
夷則族不認同對孩童的保護和寵愛。煙河不以為然但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她思索一下便繼續追問,“可是,之前我們那一撥裡就有很多人滿十二歲就加入了啊。”
“我知道。”
風蘭比煙河還沉着,
“那件事半年以後暴露了。那個審查員不稱職,所以被你們的小戰士蒙騙過去。是伊曼恩負責審查的來着對吧?他被罰了。現在沒空子可鑽了,因為是我在審查。”
徙倚心想,這下是徹底沒戲了。
她們怎麼一上來就找到了負責審查入伍資格和年齡的人?
但煙河還沒放棄。她連脖子都不轉一下,“我都不知道他挨罰這事兒!而且你看,那些孩子年齡不過關,不是也沒被遣返嗎。先讓我們小徙混進去不行嗎?”
“不行。”風蘭哭笑不得,“憑咱倆的交情我也說不行。更别提賄賂了!怎麼都不行!”
他們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一個是不懂審時度勢的直性子,另一個是重情重義但認死理的倔脾氣。
直到這時煙河還想掙紮,“那怎麼辦呀?這裡離我們家太遠了!我妹妹年紀還小,來都來了,不讓入伍,難道讓她自己一個人回家?要過雪山呢,要趕九天路呢!有些地方很黑,離洛芙諾大道很遠。而且她根本就不認路!難道我再跑一趟把她送回去?”
徙倚認為這個辯白很荒謬。能當戰士的人不能獨自回家,這不是很明顯的漏洞嗎?
風蘭卻沒抓住這一點。他一聽煙河說要再跑回去就發愁,“你别跑了。我們最多再在這裡待兩天就該回天氣山了。”
煙河眼裡閃過一絲竊喜。
但風蘭也沒有順着她的思路走。
他沉思一下,正色,“驿站離這裡很近,又地處夷則最北,名義上是在夷則領地境内。小徙倚可以先去驿站,等你下次來地面再送她回家,或者跟着往夷則山南走的商隊回家,或者在驿站待到成年,直接加入我們。”
煙河又怔住了。
這一次,她想對策的時間變長了。
徙倚卻想起先前的談話。
煙河将驿站稱為“地面上的守護者”。
那個詞彙讓她好生心動。
“風蘭大哥。”她客氣尊敬又熱絡地稱呼,“驿站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對嗎?”
“當然啦。”風蘭回答,“對于整天南來北往謀生的人來說,驿站就像心髒一樣重要。洛芙諾大道是血管,驿站是心髒。我們的戰友經過這一帶時也會在驿站休息。”
徙倚笑問,“您可知道驿站的人每天都要做些什麼?”
“建房子,修路。打掃衛生,做飯,燒爐子,給旅人們安排住所。照顧農作物、果樹和屏障樹。”
風蘭既驚訝又耐心地回答,
“不過,這些都是大人們做的事情。你這個年紀應該會給他們打下手。比如,去貝糯花穗田裡幹活?修剪剪影草?還有喂喂牲畜什麼的。”
“那我願去驿站。”徙倚說,“我試着在那兒幫工吧。我爹媽叫我們當一個有用的人。做這些工作也是在發揮作用啦。”
煙河驚愕地看她,張張嘴,沒說出話。
“你先去看看再說。”風蘭拍拍徙倚的肩,一副挺欣賞她的樣子,“這裡離驿站近,坐時音鳥的話來回也就一天半。煙河,你陪她走一趟吧。”
“好。”煙河遲疑着回答。
她和方才完全判若兩人了。
她可能在為自己的失敗而驚訝,也可能為徙倚的轉變而驚訝。
她像幽深木一樣啞口無言。
徙倚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痛快地接受了和離鄉時設想的大相徑庭的方案。
那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是夷則族中的異類,是半存戰争年代的異類。
當人人都想保衛和戰鬥時,她隻想勞作和生活。
被戰鬥民族養大的她在十二歲時是不可能覺察到這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