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夷則山巅越來越遠。
她們現在沿金紅硬葉的光覺灌木生長的夷則山北坡前進。
滿眼風光中漸漸現出遠較雪原更豐富歡快的生機。
“這條河叫輝淪河,對吧?”
徙倚指着綠葉下泛着清波的大河,
“它分隔開西爾芙族人的領地‘暝荒’和人類的領地‘鷗隐’,咱小時候學過。它的名字來源一個古代偉人,就像洛芙諾大道一樣。”
“對。”
煙河坐在河岸上回答。
沿輝淪河北上,灰白色的葦草葉染上淺綠。
随後煙塵苔藓般的灰綠漸漸濃重鮮亮。
北遷的大雁和火清鳥已能在這一帶的樹杈安家了。
徙倚驚歎于北方風土的紛繁盎然,沿河的異族人——号稱是“空氣與星辰之子”的西爾芙族人,在河邊架起豎鼓“白鴉鼓”、在腰上挂長鼓“金雀鼓”的人類,有時會朝這兩個旅人揮手招呼。
煙河朝他們淡淡微笑,揮手回應。
徙倚的嘴唇始終抿不起來,眉眼也彎不下來。
她暫時笑不出來,但她其實很喜歡他們。
他們讓她想起夷則平原上的老朋友。
“為什麼這裡就已經有異族人了?”她問煙河,“我們已經離開南方的夷則領地啦?”
“沒有,”煙河回答,“但我們和他們的民族之間又不是敵對關系,他們為啥不能來這住?”
“我懂啦,我記得呢。”徙倚豁然開朗,“咱爸說了,咱們要給别的族的人撐腰。”
“血濃于水,永不分離。”煙河說,“我們跟星幔之地的所有人都是這樣的。都是光輝者的孩子。”
她們飛過雪線,見到北方的樹林與草地。
在這裡,徙倚遇見了未經曆過的真正夏季。
蒼翠欲滴的樹影和滿枝的青澀果實,比南方單薄的陸生植被成氣候得多,飄浮植物更是氣勢磅礴地占滿整片空間。
她們已完全進入北地聚落群。
河東河西都有房屋,地面上有遊牧者的帳篷,天空中有懸浮帳篷。
此地相當溫暖,煙河不再照顧徙倚取暖,轉而照顧時音鳥吃飯。
喂完風松,又喂星鐵,喂完星鐵,又低聲問風松要不要去河邊喝水。
徙倚一層一層脫下從南方穿來的棉衣,汗流浃背地把頭發從背頸上拎起來編成發辮。
輝淪河畔已經是夏末秋初,徙倚艱難地适應對她來說已經屬于炎熱範疇的溫暖氣候。
她羨慕煙河那一頭短發。
現在她好像明白她姐姐為什麼會把頭發削短了。
“真熱鬧。”徙倚說,“人和樹和天氣,都熱鬧。”
“前面更熱鬧。”
煙河臉上泛起笑意,
“再往北,有我們的臨時帳篷點。我去接你之前,先跟大家一起在帳篷點落腳。近年來我們沒空巡禮了,所以每年都會來這征集各路勇士,附近一帶想當戰士的人都到營地報到。”
徙倚很高興煙河終于肯跟她多說些話了。
她沒答腔,眼睛亮亮地望煙河。
“我們選這裡放帳篷點,也因為這裡臨近藍樹驿站,需要什麼物資,都很方便取得。”煙河說。
她坐在烤肉的斷樹杈旁轉着肉串。
“那為什麼不直接在那什麼……南樹驿站搞征集啊?”徙倚問。
“因為臨時帳篷點有很多人!那個驿站裝不下!”
煙河将樹杈往用來加熱食物的暖岩上一擱,大聲笑,
“藍樹驿站已經為我們做了太多事了。它守在這裡,就像地面上的守護神。它為我們提供糧食,照顧往來的過客,彙集四方消息和貨物,把它們供給需要的人。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帶你去那吃頓飯、過一夜。”
“地面上的守護神”這個說辭讓徙倚分外心動。
她想到荒之煙火和絕宴尊者,它們就是人們的守護神。
銀茅縷、霧辛夷之類的糧食作物,也是地面上的守護神。
“明天就能見到營地了。”煙河把烤焦的肉串拿起來,撕下沒有焦黑的部分遞給徙倚,用樹枝子往西北一指,“就在那邊兒。”
“太好啦!”徙倚雀躍。
煙河眯着眼看她一眼,也顯得十分心滿意足。
她躺倒,徙倚以為她要睡了。
但她側躺了一會兒突然坐起來,“小徙!我說,咱們最後趕一晚上的路,快點去營地吧!”
徙倚跟不上她的想法,而且,嘴裡嚼着烤肉,說不出話。
“往營地走得走一夜,可現在咱離那這麼近,我一點也睡不着。”煙河的臉頰和眼裡都有閃光,“反正咱倆不止一次連夜趕路了,最後再趕一晚上有什麼要緊?”
看得出來她是真盼望再次見到營地和同伴。
徙倚笑着回答,“好啊,這就走吧。”
煙河彈跳起身,有點内疚地笑了笑,“不急,你先吃完肉再說。”
她急切得慢慢來回踱步。
最後幾口烤肉徙倚沒認真咀嚼。聚落裡炊煙未散,她們已跳上鞍座。
輝淪河畔離所有聚落都有幾千步遠的地方是煙河說的臨時據點。
帳篷像落葉一樣鋪滿大地,幾十個“賢者之心”的老戰士住在這裡,更多的是來自各處準備加入的新兵和他們的家屬。
老戰士們搭的帳篷群是唯一有秩序的區域。
圍着那個棱角分明的方塊,是長相和衣着各異的人和花花綠綠的帳篷。
炖鍋、篝火、烤肉叉和湯鍋見縫插針地塞在其中。
無人管轄牛糞、羊糞和鳥屎,飼料草和飼料肉倒摞得還算整齊。
有人圍着打牌,酒壺擺在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