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葭捧着一杯玫瑰花茶。
徙倚捧的是大麥芽茶。
她倆蓋着毯子打橫坐在江葭床上,聽外面的暴風雨。
炒麥芽焦香溫暖,毯子是褐色的,像燃燒過後尚存大把餘溫的灰。
冬天裡會有小鳥跳進去閉會眼。
毯子上破了個洞,用苔藓綠的線補的。
“我還是挺喜歡在雨天待在暖和的屋裡聽雨的。”徙倚承認,“屋裡越暖和,外面的雨越大,我就越覺得又舒适又過瘾。”
江葭像個孩子一樣,雙手扒着窗台往外看。
黃玫瑰色的發卷堆在身後,沒來得及打理。
看着這樣的背影,徙倚恍惚想起剛認識時她的樣子。
“是啊,多舒服呀。”江葭的笑聲既懶慢又迷糊。
“但是,這樣對那些沒處避雨的人不公平。”徙倚說,“為了他們,我不能祈禱雨再下得大點……為了他們,我享受這種氛圍的時候總覺得于心不安。”
“這有什麼,又不是沒有你在外面趕路、别人在屋裡享受的雨天。”
江葭伸懶腰。
她是真的一年四季了無心事。
“雨也不是你祈禱它下大它就下大的嘛。”
徙倚想到了雨火。
那位可真是說要淋雨就能淋到雨。
她想笑。
又覺得真笑了的話就太缺德了。
“雨裡面還有另一種聲音。”江葭仍面向窗外,“我在聽那個……”
徙倚仔細聽,
“樹葉聲……?”
“樹葉聲和風聲……”
江葭說。
“和諧,有力。好像形成了某種振動……”
她關上窗回到被子裡。
隔着窗,徙倚仍在聆聽。
窗闆并沒有完全阻絕外面的聲音。
這樣聽,雨聲依然響亮清脆得像炸雞蛋一樣。
在哪裡呢?
風聲和樹葉的振動聲。
徙倚好像聽見了某種音樂聲。
比人們用蕪菁琴、葉之悟之類奏的那種樂更加單調一些。
像是許多種重複的聲音一起鳴響。
其實也沒那麼單調……
有很多種聲音在響。
聲音和聲音之間又千差萬别。
就像世界上不會有一聲葉響與另一聲葉響完全相同,同樣也不會有完全一樣的兩滴水聲。
在風和木葉和水的樂聲中,她感到心神甯定,就像被泡着花瓣的熱浴湯撫慰,或被某次偶然經過驿站的智者用語言引導着陷入冥思。
這天晚上,沒有人在宴會廳焦躁不安地狂歡。
徙倚本來沒被排上到水塘環帶去收花穗的班。
然而,因為這些雨,花穗長勢很好——“爆塘”了。
花穗甚至占領了已經投入使用的備用水渠。
池塘水面上漲,花穗也跟着漫上從前是岸的地方,蓋住雷青的銀灰色大葉和螞蟻的道路。
截道者們上半身穿闊葉衣,小腿上褲子紮緊塞進靴子。
埋頭拉扯花穗藤的時候,看到一小團一小團像絨籽草一樣的小雲彩在貼着水面的地方懸浮。
它們邊升高邊彼此合并,升過人們頭頂就彙成更大的棉花團。
晨梁突發奇想,飄了起來。
在迷霧和雨絲之中,她的藍頭發和藍色眼睫毛像朦胧的松針。
地上的人們透切又羨慕地叮囑她:
“别飛太高,别出保護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