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西莎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一位老朋友,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她看起來有些憂傷。
“這些年……走的人越來越多了,”她輕輕刮着茶上的浮沫。“留下來的人也不過是因為舍不得曾經的家園,對于這裡的現狀,誰都心知肚明。”
“這裡早就什麼價值都沒有了。”她周圍的氣息漸漸變得悲傷,這被桐敏銳地察覺。
“任何事物都有存在的意義,這裡也不例外。”他突然開口說道。
納西莎一愣,身體有一瞬間的不自覺,但很快緩了過來,她轉過頭看着紀桐,綠色的眼眸裡是一望無際的草地,微風吹過,眸光閃爍,溫柔而恬淡。
“多謝,”她笑得燦爛,轉頭撐着腦袋看向窗外的星空。“很漂亮,對吧?”語氣裡是溢出的自豪與開心,“這裡是全玫藍星空數一數二好看的地方了,之前很多人會專門過來紮營,隻為了一睹這樣的光景。”
紀桐向天空望去,似乎天上有仙女穿着碎鑽組成的裙子在嘻戲,一點點的晶瑩落了下來,鋪滿了深藍的天空。
“很美。”少年笑着答到,他悄悄側過臉去,隻見納西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那片星海中,銀河落在綠色的眸中,幾乎詭異的美麗,富有獵食動物的攻擊性與麥田的柔和,耀眼但并不刺目。
于是他沒有再出言打擾,隻是轉回頭看着窗外,等待着納西莎回神。
過了一會,女人才終于反應過來。“抱歉,我有點入迷了。”她帶着歉意地笑笑,“我帶您去客房,您可以在那裡休息。”
她帶着紀桐來到走廊盡頭左側的卧室,房間裡的東西不算多,被房主人整理地幹淨整潔,像旅館一樣讓人放松。
“那今晚您好好休息,明天有什麼問題也可以來找我。”納西莎向少年擺了擺手,呲牙笑了一下,轉身關上了房門。
紀桐并沒感到困倦,于是他隻是坐在窗邊,撐着腦袋發着呆。他在想自己的妹妹,那邊的行動是否順利呢?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摸了摸衣服裡的口袋,掏出了一盒香煙。
“……”他看着手中的煙盒,腦海裡有一瞬的空白,這是他特意為女孩買的,他明白妹妹一定會忘記買新的煙,他不想看到女孩失望的神情。
但似乎沒什麼用了,楓在那邊會不會因為拿不出煙而沮喪呢?紀桐突然想起曾經試圖阻止女孩吸煙的情景,那樣的頻率多多少少會給她的身體帶來一些負荷,但也隻試着阻止了一次便放棄了,他明白妹妹需要那些人們口中的不良嗜好來發洩,而他沒資格幹預。
白色的劉海有些細碎地擋住了他的些許視野,他沒有去管,合上了眼睛閉目養神,但腦袋裡妹妹的臉怎麼也不肯離開,讓他沒辦法穩住思緒。
能讓他的思緒混成亂麻的隻有紀楓,或許他這輩子都無法在妹妹面前保持絕對清醒了。他明明有明确的原則,但均可以為了女孩而盡數抛之腦後,紀桐絲毫不在意毫無底線的偏袒是否會背負罪孽,他心甘情願為此堕入黑暗。
夜色越來越濃,紀桐卻依舊保持着清醒,他不希望行動出現任何差錯,何況保持工作狀态對他而言再平常不過了。
精神依舊清醒,但大腦還是亂成一團。他想克制住自己不再去想他的妹妹,但他們已經分開了很久,并且這場行動的主要策劃人和知情人都是紀楓,他沒辦法不去想,他沒辦法不去擔心。
真是無情啊,紀桐在心中無聲地控訴道。一點鋪墊都沒有,就這樣做下将二人分開的決定,真是冷酷。但如果是紀楓的話,似乎一切就都合理,情感在女孩那裡從來都是低于理智的冗餘産物,邏輯大于一切,答案大于所有。
這是一個平靜的夜晚,紀桐微瞌雙眼休息了很久,直到天色開始漸明,清脆的鳥叫聲絲絲縷縷傳入耳朵。
他睜眼适應了一下照入房間的光亮,站起身輕輕揉了揉眼睛,準備打開門繼續自己的調查。
物品在地上碎裂的聲音猛然刺痛了少年的耳膜,他推開門沖了出去,納西莎正跪在地上,桌上的花瓶和餐盤被打碎一地,滿地的碎片紮進了女人的手和腿中,混亂不堪的地上污水橫流,鮮血混合着油污與泥土,濃烈的腥臭味在空氣中蔓延着。
紀桐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他想上前扶起納西莎,但剛邁開一步,一股無形的壓力便瞬間壓住了他,他沒辦法起身,奮力的抵抗導緻頭部傳來劇烈的疼痛,幾乎要從内部撕裂。
“納西莎小姐……”他用胳膊撐着身體,試圖向對方那邊移動,但那股無形的力量太強大了,他無法做出抵抗。
終于納西莎聽到了他的聲音,她緩緩轉過頭來,紀桐就那樣對上了她血淋淋的雙眼。血淚在臉頰流淌着,再一滴滴落下,滲入地闆的縫隙中,無盡的恨意籠罩在她周圍,毫不留情地吞噬了昨夜的那份甯靜。
紀桐愣愣地看着她,他似乎明白了,這便是納西莎最後留給他的東西,鮮血與碎肉橫飛的起點,最後一絲單純的泯滅。
他看着納西莎望向自己時那有些無措的眼神,遁入了最後一次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