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昀猛地睜開眼,頭頂的床帏怎如此眼熟?這是……将軍府?
他忙坐起側身看去,站在一旁的竟是小厮長安。謝昀腦子轟然作響,這是回到什麼時候了?
他抓起銅鏡,看向鏡子裡那張年輕十歲的臉,狠狠掐了把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才确信不是陰曹地府的化妝術——是真他娘的重生了。
額角上那道新結痂的傷痕刺目得很。
“将軍,太子殿下最讨厭人遲到......”長安捧着玉帶的手直哆嗦,不知道的還以為捧着條毒蛇。
"慌什麼。"謝昀扯過绀青官服往身上套,“今兒咱們換個玩法。”上輩子規規矩矩穿武官袍接任鎮北将軍,結果落得梅下挺屍的下場。這回我偏要穿文官的孔雀補子,氣不死那個老狐狸。
不,此時的李景恒還是隻狐狸崽子。他才剛位居東宮,勢力尚且不足,朝堂局勢暗潮湧動,皇帝暗弱,國事不由陛下做主,一面宦官掣肘,一面由蕭皇後的哥哥——也就是大将軍蕭衍掌權,再由太子從旁處理。
而太子身邊有一幕僚複姓獨孤,單字名璟,此人與太子朝夕相處,情誼甚笃。李景恒賴他身邊出謀劃策,自以為如魚得水,常與他共論國事,豈不知日後整個大旻朝恐葬送他手。
彰德殿
"宣定遠将軍謝昀——"
謝昀差點忘了此時的他還隻是個五品的定遠将軍。他瘸着腿邁進大殿,一路上都疼的要死,連同頭上的疤都是前一日陪太子打獵摔馬跌傷的。
“謝将軍今日裝束與往日不同啊。”這和緩清脆帶着少許戲谑的聲音一聽便知,是獨孤璟。
前世的謝昀怎麼也想不到此刻斯文儒雅的獨孤璟,後來竟變成權傾朝野、殺伐決斷的弄權之臣。
謝昀瞥見高殿之上的杏黃衣角,與之對坐的獨孤璟執棋的手一晃,白玉棋子落在金絲楠木的棋盤上發出脆響。
旁邊三五文臣本正聚精會神觀棋,聞言這許多雙眼睛正齊唰唰看向他。
"昨兒摔了腿,穿輕省些。"謝昀扶着腰龇牙咧嘴,勉強躬身行禮,丹陛上的晨光刺得他眼睫微顫,餘光瞥見那襲杏黃衣袍上的雲紋暗湧——太子李景恒正盯着他瞧,目光沉甸甸的,但跟上輩子想把他剝皮抽筋的眼神截然不同。
"謝卿傷勢可好些?"太子笑得溫潤如玉,椅子扶手上修長指節按得發白,關切的語氣和上輩子打了勝仗班師回朝的慶功宴上一模一樣。
“臣不打緊,多謝殿下關懷。”謝昀應聲答道。
謝昀撲通跪得擲地有聲:“臣請辭定遠将軍一職!”滿殿的空氣凝滞了一般。
上輩子出生入死,戰場上馬革裹屍而還,可卻死于非命。朝中多少空食奉祿的庸官仍泰然高卧,用民之财,卻不忠人之事,與禽獸何異啊。這文官既如此好做,又可保性命無憂,我謝昀不妨做來。
太子的笑容滞了一瞬:“愛卿說笑?”
“臣願入大理寺,明法慎刑,為民申冤,激濁揚清,輔佐君王。” 志向遠大得把謝昀自己都吓了不輕。
“謝将軍這是……要棄武從文,轉投大理寺執法斷案?”吏部侍郎陰陽怪氣地開口,胡子随着嗤笑亂顫,“莫不是邊疆風沙吹壞了腦子?”
謝昀忽而想起三年後這厮因貪墨軍饷被裴昭當廷彈劾,涕泗橫流地抱着蟠龍柱喊冤的模樣,強忍住笑。
“是啊,入大理寺豈是兒戲?”“謝将軍乃武将出身,這如何當得啊……”衆人紛紛附和道。
不,如今大理寺卿早年殺豬販酒為生,隻因其妹美貌,聖上便納其為妃,他才得此官職。我謝承玉到底有何不可啊。
隻是先父若在,斷不會同意他這樣胡鬧。
“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猶昏曉陽秋相須而成者也……故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然則德禮者,刑罰之本;刑罰者,德禮之輔。二者相須,不可偏廢。”謝昀言道。還好是十年前的腦子,如此枯燥的東西還能張口就背來。
滿殿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太子殿下的廣袖拂過鎏金香爐,青煙在他眉間缭繞,愈發顯出晦暗不明的神色。
“謝将軍不僅武藝超群且才華出衆,可敬可敬,”獨孤璟不急不緩,溫文爾雅。“不知将軍還有何才華,一并展示,也好讓殿下委派官職。”
謝昀撣了撣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本官夜觀星象,見紫微垣隐有刀兵之氣。想着文曲星君素來克武曲,特來鎮一鎮這殺伐之相。"
太子笑道:“謝卿何時修得占星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