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昀從不帶這些累贅之物在身上,況且才剛見那玉佩也是眼生得很,怎麼可能是他自己的呢。
“你既說是我的,可有證據?”謝昀好奇心上來,想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去年你挂帥出征,在燕京城外臨行之時。這才過去一年,如何就忘卻了。”裴昭後一句明明是在問,卻給人聽出了一聲歎息。
謝昀記起,那年出兵征讨南方叛亂,臨行之時有百姓于城外夾道相送——蘇禦就應是這個時候認得他的。
謝昀彼時正年少得意,鐵甲銀槍,火紅馬駒額前綴着串迎春花,嫩黃花瓣掃過馬兒濕漉漉的眼睛。
二十一歲的謝昀打馬過朱雀街時,滿城春風都迎着他吹來。
謝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認出立于人群之間的裴昭,一身绯紅官服穿的整齊,長冠玉帶一絲不苟,越發襯得他眉眼如霜。
“接着!"謝昀忽然揚手,腰間羊脂玉佩在空中劃出瑩白弧光。裴昭下意識伸手去接,溫潤玉質落入掌心。
他看了看手中玉佩,又擡頭望着眼前的少年将軍,而眉間霜雪卻似被悄然拂去。
“啊,我記起來了,”謝昀點頭笑了笑,“這玉佩還真是我的。”
”那天我見你心緒不佳,逗你玩的。沒想到裴大人保留至今啊。”
裴昭像沒聽見一樣沒理他,仔細将玉佩揣進懷裡,率先掀開箱蓋徑直向前走去。
“不過方才在軍械箱時,裴大人心跳得好厲害呢,簡直是心亂如麻,毫無章法。”謝昀在後面追上,邊走邊挑逗道。
”沒有。”
“怎麼會,我們剛剛胸口緊貼着,我都感覺到了。”謝昀摸着自己的心口,似乎在回味剛才所感。
”住口!”裴昭橫眉立目斜了他一眼。
“哈哈哈,那好吧我不說這個,但還有另外一句話想說,隻怕說了裴大人又要生氣,實在不敢說。”
”不敢說就不要說。”
“可不說我憋得慌,就說一句。”
”……”
“就讓我說一句吧。”
”請講。”
“剛才摸了裴大人的腰,裴大人身材不錯。”
謝昀覺着他腰間細窄,卻十分緊緻。
……
裴昭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道:
”原以為你有所長進,沒成想還是和以前一個德行。”
這話明明是不是好話,但并未讓人聽出責備之意,相反,說話之人好像心情好了不少。
可是偏偏有人沒聽出來。“隻是玩笑話,裴大人不愛聽我今後不說就是了。”謝昀一臉正經誠懇。
“欸,剛才你為什麼不讓我出手?拿下他們兩個回去審了豈不是方便。”謝昀不解地問道。
“就是怕你出手。”裴昭轉過頭來直直地看着他,“餘毒未消切忌動武,蘇禦叮囑你的話你都記到哪裡去了?”
這回輪到謝昀沉默了。
“那我們現在應該?”謝昀試探着問。
“我說讓你回去你肯嗎?”
“……”
不是,這冷面閻羅就不能好好說話嗎?總是這麼嗆人。
*
大理寺官邸籠罩在暮色四合中,蘇禦房内燭火搖曳,将兩道颀長身影投在青磚牆上。
蘇禦立在光影之間,廣袖垂落如雲,越發襯得他愈發清瘦,偏生脊身姿挺拔直若青竹。
他正擡起雙臂任由楚濟手持絹尺在他肩背處比劃。
好了沒有?"蘇禦見他搗鼓半天終是耐不住開口了。
"别動!"楚濟叼着狼毫筆含糊不清地呵斥,手中軟尺在蘇禦肩頭遊走。
再把胳膊擡起來點,快點!别誤了本公子的急事。”楚濟火急火燎毫無耐心,箭袖随着動作簌簌作響。
“我就奇了,将軍平日連自己都還穿舊袍,偏生見不得你穿舊衣,竟從自己的俸祿裡出錢給你裁制衣裳!”
蘇禦忽然輕笑:"楚将軍這是嫉妒了?"他雙眼細長微微上挑,宛如月牙,流出一絲狡黠靈動。
"少往臉上貼金!"楚濟筆尖在素箋上洇開墨點,墨迹淋漓潦草,嘴裡嘟囔着:"肩寬二尺一,腰圍..."
蘇禦理着素白中衣,袖口處洗得發毛的雲紋若隐若現:"将軍常說'見微知著',許是嫌我衣着簡陋,出入大理寺有礙觀瞻,楚将軍可不要介懷。"
他眼尾微挑,燭火在那雙鳳眸裡潋滟,"倒是楚公子量得這般細緻,可别讓謝少卿久等才是。"
“本公子有重任在身,沒空跟你閑扯,若不是将軍吩咐——”他忽地收聲,拿尺的指節捏得發白。燭光下更襯得他眉骨英挺。
不好!他恍惚間仿佛意識到什麼,抓起案上佩劍疾步向外,一溜煙穿過三重月洞門跑向謝昀房門口,聲若洪鐘:
“将軍——”
“少卿?”
“謝承玉!”
回應他的唯有穿堂而過的風聲。
謝昀獨居的房間内寂靜得蹊跷。楚濟在房前堪堪刹住腳步,扣門三聲不見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