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呤跑出去時,客廳裡有人注意到。
陳南看了看段淩西緊閉房門的卧室,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閑事,可畢竟人是他叫來的,他追了出去。
關呤坐在街邊一邊哭一邊吸鼻涕,非常凄慘。
真不知道淩西跟她說什麼了。
陳南到路邊奶茶店買了一杯溫熱的奶茶,遞給她,歎口氣,一坐下腦袋上的生日帽差點滑下來。
他把這個傻逼兮兮的帽子摘下來折吧折吧塞兜裡。
“看開點,人生在世誰還沒失戀過呢是吧。”陳南說,“你看淩西那種長相的都失戀呢,何況咱們普通人。”
關呤紅着眼圈白了他一眼。
“他自己怎麼不看開點。”
陳南歎氣道:“淩西這種性格吧,喜歡一個人很難。”他停頓,似在分析關呤的接受程度,“忘了一個人,更難。”
“那女的不是宜甯的嗎,他這麼喜歡她,怎麼不跟着一起去?你們那群朋友裡不是有個叫陳井的嗎,他都能跟女朋友一起去宜甯,難道段淩西還不如他嗎。”
這話問的。
陳南撓頭說:“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關呤口無遮攔說:“因為陳井父母健在,沒有高中生妹妹要照顧?”
陳南一愣,表情變得嚴肅,“這話你不要再說了。”
“有什麼不能說的,他妹已經成年了,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自己有什麼不能照顧自己的。”關呤越說,陳南表情越嚴肅,到最後幹脆抿唇看着她,她癟嘴,“不說就不說。”
可惜晚了。
陳南擡頭,看到了跟朋友結伴站在他身後的段淩然。
空氣剪去一片喧嚣。
隻餘安靜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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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淩然回家時,客廳裡一衆人已經轉移陣地,估計是去KTV或者台球廳繼續。
段淩西沒去,拎着拖布清理地面幹涸的啤酒漬。
“回來了怎麼不出聲。”段淩西擡頭,“怎麼了?”
“哥。”段淩然關門上鎖,拖鞋進屋。
“從廚房那邊走,你前面那塊我還沒拖。”
段淩然像沒聽到似的,直接走到段淩西面前,沉默地看着他。
“啧,故意唱反調是不是?”段淩西用拖布頭攆段淩然,沒成想後者躲都不躲,冰涼濕潤的拖布頭直接怼在了段淩然腳上。
他這時發現不對。
“怎麼了?機構有人欺負你?”
“你為什麼沒跟溫予姐姐在一起。”段淩然一字一句問。
段淩西垂眸拖地,可如果有人細心觀察就會發現他來來回回擦的都是那一塊地方,“小屁孩管那麼多做什麼,今天沒心情給你做飯,自己拿錢出去吃。”
“我知道為什麼。”
段淩西一撂拖布,肘部支在拖布杆上,“沒完了是不是,趁我發火之前趕緊下樓解決你自己的口糧。”
“因為我吧。”段淩然絲毫不退,兄妹兩個人不光長相三分相似,性格更是近乎一模一樣,隻是平時看不出來,“因為我,你才沒跟溫予姐姐在一起,對吧。”
“……?”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特像一個拖油瓶你知道嗎?”段淩然倒豆子似地一股勁說,“當年就是因為我你沒能去榆蘇讀省重點,因為我你放棄考大學,現在還要為了我放棄你喜歡的人。”
“段淩西你是聖母瑪利亞嗎?你那麼聖母,做這麼多決定有沒有問過我的意思啊,我需要你因為我留在費縣嗎?我需要你為了我放棄這麼多東西嗎?”
“你沒有自己的人生嗎?你是我哥又不是我爸,你做這些到底是想感動誰啊?你以為會感動我嗎,我隻會覺得你是個傻子,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段淩西一臉疑惑,“誰跟你說我是因為你?”
“别想否認,除了這個,你還有别的原因嗎?”段淩然打定主意不管他怎麼說都不信。
從小到大,因為他是哥哥,所以永遠是他在妥協。
小時候冰箱裡最後一袋康師傅方便面,一定是她的。段淩西為了圖便宜隻會買挂面放在裡面借着料包味道一起煮熟,然後用筷子把挂面全揀給自己,方便面分給她,從無例外。
冰箱裡最後一片生菜葉,櫥櫃裡翻到的最後一根火腿腸。
一開始是這些小東西,後來是他的省重點高中,他觸手可得的名牌大學,他本該像宜甯大學校園裡那群人一樣閃閃發光的人生。
她讨厭他這種無私奉獻。
“你年前就要去機構封閉訓練,一去就是一年多,回來沒幾個月就高考,我為你留什麼費縣,我在這給你看家麼?”
段淩西冷淡地問。
“……”段淩然噎住。
好像……有道理呢。
而且她已經決定考宜甯傳媒大學,雖然考不考得上一說,但如果考上了,她也要在宜甯呆四年,完全不需要段淩西死守費縣。
“那你到底是為什麼?”段淩然這回是真的不理解,“你明明很喜歡溫予姐姐吧。”
“抛開你對我的親哥濾鏡,來看看我這個人。”段淩西雙手一攤。
“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
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跟溫予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陳南說溫予再有錢那也是以前的事情,現在兩個人也沒差多少,可他知道不是這樣的。
她的成長環境,她受的教育,她的眼界。
在她已經能去龍達親眼見證海明威筆下最适合私奔的城市時,他隻能在卧室一隅翻動五十多塊錢的書頁。
這些才是差距。
這才是他永遠追不上的東西。
“至于你的溫予姐姐。”段淩西把拖布插進水桶,亂攪一通後拎出來很用力地拖掉地面凝固的果汁,“她回宜甯以後,值得更好的。”
遙不可及的永遠不是銀行卡上那串虛無的數字。
是兩個天差地别的人生放在一起對比時,一眼可見的鴻溝般的差距。
他喜歡一個人,就想給她最好的。
哪怕那個最好的不是自己。
客廳地闆逐漸光潔如新,冷風自陽台灌入。
段淩然從沒沉默過這麼久。
“可你說的這些,溫予姐姐以前都擁有過吧。”段淩然說,“這些在咱們普通人眼裡很重要的東西,真是她想要的嗎?”
段淩西動作頓住,直到從陽台吹來的冷風把地面所有水漬凍幹,他也沒動。
-
年後假期結束,溫予又變回之前那個工作機器。
二十層的寫字樓裡,夜晚最後關上的一盞燈,永遠屬于她的工位。
學姐的公司越做越大,已經在市場有了一席之地,很多時候在競标時也能跟行業龍頭YS比劃兩下,雖是輸多赢少,但比去年那種被完全碾壓的樣子好了很多。
溫予作為初期員工拿到了一筆不小的原始股,她開始拼了命的用工作麻痹自己。
後來連學姐都看不下去,強制讓她休息,可她停不下來。
公司情況好轉以後,學姐特地在深淵酒吧定了一間豪華包房慶祝,包房裡吃喝玩樂一應俱全,還能在懸浮高空俯瞰下方舞池裡賣力表演的男模。
窮奢極欲莫過站在落地窗前一覽舞池百态。
創業公司人不多,算上溫予手下的實習生們才二十幾位,年輕人們聚在一起就喜歡喝酒玩遊戲,裡面有幾對正處于暧昧中,遊戲環節也難免暧昧。
真心話大冒險和國王遊戲溫予都僥幸地逃過一劫,到最後不知誰提議玩紙巾接龍。
——當然是用嘴。
這個遊戲玩到後面,最後的幾個人接到的紙巾面積越來越小,過程中兩個人嘴唇難免會有觸碰。
溫予想起在費縣天台那不為人知的吻,也是她經曆過最令人心動的吻。
她心情低落下來,借口不舒服離開,反正她也不是這場暧昧遊戲的主角,沒人在意她的去留。
她到深淵外透氣,看着對街店面那一片湛藍的霓虹燈,恍惚間好像又看到了那晚的藍眼淚。
過了這麼久,估計他已經把自己忘了吧。
如果沒忘,為什麼他從沒主動聯系過自己。
以前在費縣他朋友圈發的還挺頻繁的,可現在數月都不發一次。
溫予點開朋友圈,果然,沒有消息。
她刷新了一下,看到陳南幾個小時發出的動态。
文字:myfirend關呤,祝你一路順風,靈感多多的有。
配圖:一張機場航站樓外的照片。
陳井在下面評論:是friend,riririririri不是ir,我他媽ri一聲把你打成糊糊,這回記住了嗎?
她看到陳南配圖照片右下角似乎有其他人,點開來,視線逐漸發鈍。
是段淩西。
他在畫面右下角的位置。
可溫予關注的并不是他,而是他對面的那個女生,一看就年紀很小,紮着高馬尾,臉上帶着她看得出來的羞澀,那是隻有在異性之間才會出現的表情。
所以,在她走以後,他身邊又出現了新的人是吧。
所以,在他消失的這段時間,是跟這個女生在一起對吧。
她忽然很生氣。
很想立刻給他撥過去電話質問,像一個發現丈夫出軌的妻子,即便兩個人壓根沒在一起過。
這麼想,溫予就這麼做了,她骨子裡還是沖動的,他的号碼沒有打通,顯示無法接聽。
溫予不知道這是被拉黑了還是什麼情況,她看着接通失敗的屏幕,忽然從沖動裡冷靜下來。
也對,她有什麼資格。
她隻不過跟他擁抱過,接吻過,可實際上她什麼身份都不是,他甚至沒對她說過我喜歡你。
這樣的情況,真合适打電話過去嗎?
料峭的春寒仿佛吹到她心裡。
“溫予組長。”栾陽夏的聲音從後方響起。
他從後面走上來,手裡拎着溫予放在包房裡的外套遞給她,“是覺得屋裡太吵了嗎?”
“有點。”
栾陽夏笑着說:“我也覺得,所以出來透透氣。”
溫予笑了笑,沒接話。
兩個人就這麼并肩在街上站了一會,空氣中仿佛飄下些許沙子般的雪粒,早春飄雪,看來今年又是冷冬。
“組長。”栾陽夏忽然擡頭看着天空說,“今天立春。”
溫予忙得都分不清四季了,模糊地嗯了聲,“這麼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