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新年是昨天剛發生的。
“在我老家費縣有個說法。”栾陽夏的眉毛上挂了白色的冰晶,他很年輕,笑起來有一股無法令人忽視的朝氣。
今晚屋裡的聚會,有許多遊戲就是部門裡年輕小姑娘們特地為了跟他接觸設立的。
“立春如果見到了想見的人,一整年都會順順利利。”
“還有這樣的說法。”溫予應和,她的思緒早就随着費縣兩個字飄遠了。
飄到那個站在段淩西身邊紮着馬尾辮的小姑娘那邊。
“而且今天,星期二是我的幸運日。”
溫予愣了愣,“那……恭喜你?”
栾陽夏低頭笑了,眉毛上的冰晶落下去,落到他漆黑的羽絨服外套上。
“我喜歡你。”他擡眼認真地說。
“我很喜歡你,不是下級對上級的那種喜歡,是異性之間,男生對女生的那種喜歡。”
“如果你覺得我還可以,能允許我追你嗎?”
溫予沉默地凝視他。
倆人面面相觑。
栾陽夏率先敗下陣,從臉紅到脖子根,他搓着脖子後面那塊皮膚,鞋尖踢着前面并不存在的障礙物,“怎麼不說話組長,你應該不反對辦公室戀情的吧……我保證不影響工作。”
“嗯,要是影響工作,我就N+1把你打包送走。”溫予說。
栾陽夏又笑了,笑完了發現溫予并不是開玩笑。
他性格好,外貌也好,所以一直都是他拒絕别人,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動對别人表白,事先并沒設想如果被拒絕了怎麼辦。
溫予也隻比他大一歲,此時卻像個成熟姐姐一樣,公事公辦道:“謝謝你的欣賞,但我現在沒有心情談戀愛,而且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組長你喜歡什麼類型的?”栾陽夏追問。
溫予略歪了歪頭,笑了下,“大概,稍微混蛋一點的?”
栾陽夏沒明白,疑惑地看着溫予。
溫予笑笑,她透氣夠了,對上面的社交場合索然無味,伸展手臂,“跟衛總說一下我先回家了,我還有個案子沒調完。”
“哦還有。”她回頭對栾陽夏說,“明天的策劃案你還是要按時交給我的,不能用失戀當借口拖延。”
栾陽夏表情複雜,想歎氣又想笑,五味雜陳,“組長,你真的是一個工作機器。”
“是啊。”
溫予知道自己這個外号,并不介意,她擺擺手,用費縣方言跟他道别,“ńgòái rǔ,明天見。”
身後安靜半瞬。
沒走幾步,栾陽夏忽然從後面追上來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整個人拉到自己對面。
“組長,你是介意我跟你在一個公司嗎?”栾陽夏有些急,說話帶着剛才急跑的微喘,“我可以離職,這樣的話你是不是就可以跟我在一起?”
“你這是怎麼了?”溫予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失态。
“你不是也喜歡我嗎?”栾陽夏說,“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不管是公司還是其他原因我都可以克服,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溫予說,“我剛才不是說了,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
栾陽夏松開手,“可你剛才不是……”他顯然也反應過來了,很離譜地揮手,“算了,沒什麼,不好意思組長,是我誤會了。”
溫予神經敏銳一動,“我剛才說的那句話,不是費縣方言裡再見的意思嗎?”
這三個字别扭又古怪的發音是段淩西教給她的,她從沒想過對不對。
她追問,“栾陽夏,我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是再見是不是?”
“……”栾陽夏從未見過如此失态的溫予,即便在面對事情最多的客戶時她情緒也總是淡淡的,看似遊刃有餘處理所有工作,像一座永遠不會生鏽的機器。
隻有提到費縣時,她的表情才會出現那麼一絲波動。
那時她的眸子會被新年窗外的燈火染成琥珀色,非常漂亮。
他意識到什麼,怅然地看着她。
“組長,剛才那句話是。”
“我愛你的意思。”
不是喜歡你。
也不是我對你有好感。
更不是我對你是異性之間的欣賞。
是我愛你。
不管你愛不愛我。
不管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我們又會分别多久。
我都愛你。
我隻愛你。
ńgòái rǔ
“……”
溫予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前模糊起來。
以前她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在第二次見面就把喜歡挂在嘴邊,他們的喜歡來得功利,去得容易,可每一個都像生怕她不知道似的。
怎麼會有一個人那麼蠢。
連愛都說得遮掩,倒像怕被她發現似的。
她就一個念頭。
——去見他。
去見他,去問他。
去揪着他的領子質問,段淩西你這算什麼,騙我是再見的意思,是想看我發現你謊言以後現在的反應嗎?那你成功了,你又成功了。
他送了自己一份可能永遠也無法發現的禮物。現在她把禮物拆開了,這段時間被工作麻痹的所有情感,在知道機場他騙自己是再見的發音是什麼意思後,她仿佛又站在那晚的青石灘。
心髒全面潰防。
這場藍眼淚過後遲來的潮退,終于蔓延到她所有強撐的理智。
段淩西,這一次我認輸。
我還是沒辦法忘記你。
所以我們要不要在一起,我們像那群年輕無畏的青少年一樣,不去管未來怎麼樣,哪怕第二天世界崩塌,地球潰爛。
那我們就在一起一天好了。
人要活幾萬天,沒必要全程保持理智的,對吧。
出租車風馳電掣地停在小區門外,司機見溫予一路神色緊繃,也是短劇看多了,以為她來捉奸,關門時還沖她笨拙地比了一個拳頭。
“加油啊,小姑娘!”
溫予感激一笑,跑了幾步帆布包掉在地上,她回頭撿起來,急匆匆地往家趕。
電話裡溫志凡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急,早就把證件照給她準備好。
“溫予!!”陳井從保安亭探出半個身子。
“!!!溫予!!!”陳井一個勁招手。
溫予注意到急得滿臉通紅的陳井。
陳井瘋狂指着某個方向,嘴裡的餅幹沫子一個勁往外噴,“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
溫予眼前一亮,轉身就往人工湖跑。
冷春,冰雪并未完全消融。
潔白一片鋪在沿路綠化帶,被小區路燈染成一片橘子海的模樣。
溫予跑得氣喘籲籲,終于在路燈下見到那個人影。
真正見到他的一刻,她無比笃定,年三十那晚不是錯覺。
男人身高腿長,黑色羽絨服像他身上缭繞的霧,将他俊冷的臉萦得分外白,烏羽覆蓋的長眸随意掃來,清清淡淡的目光頓時在溫予身上凍住。
連帶着他指尖夾的煙都跟着抖了一抖。
溫予看着他,從他站的位置,一擡頭就能看到自己的出租屋,溫志凡在家,那一扇窗也是暖橘色的,窗上還有溫志凡貼的金豬抱元寶窗花。
她平複呼吸,幾次才成功,“你怎麼在這。”
“今天沒人送你回家麼?”段淩西薄唇殷紅,開口時有白色的霧氣散出來。
男人語氣又酸又冷。
溫予:“我先問的,你為什麼在這。”
“那男的誰啊?”
都是過年時候的事情了,他現在過來興師問罪。溫予踩着沒化開的雪,吱嘎吱嘎地走到他身邊。
“你以什麼樣的身份問我這句話。”
段淩西偏頭把煙碾滅,煙霧徐染吐出,他垂眸盯着溫予,“我人在這,你想給我什麼樣的名分都可以,但最好别跟那男的一樣,不然我把他連人帶盒端到你面前。”
聽起來像征求。
實際上句句都表示自己不滿。
酸溜溜。
“人家又沒惹你。”溫予刺他。
果不其然,段淩西眉毛皺得更厲害,他視線冷淡,眯了眯眼,“才跟我接吻幾個月啊,就讓别的男人送你回家,溫予,要不要這麼花心啊。”
那張薄唇開合,溫予繼續挑他不喜歡的話講,“你也知道過去幾個月了啊,那我倒想問你——”
沒給她反應的時間,也沒給她驚呼的空隙。
她被段淩西猛地扯過去,緊接着她被他鉗制在懷裡,他冰涼的手掌薄而大,緊扣在她腦後。将她所有來不及宣之于口的诘問全部拆吃入腹。
他發了瘋地吻咬她。
她不甘示弱地回咬他的嘴唇,這一次,男人的舌尖沒有任何阻礙地闖了進來。
兇狠又侵占地在她嘴裡以示存在感。
她直接咬他的舌尖,段淩西疼的嘶了一聲,扣着她後腦勺的手卻并未松開,反而抓得更緊。
兩個人動作洶湧又激烈,誰都不肯讓步。
在這種你争我奪之間,這個吻慢慢地變了味道,津液化作信箋,所有話語融化在舌尖纏卷流連,吸吮聲成為夜色暧昧伴響。
熱到不像話。
“溫予,那種談着多沒勁啊。”
接吻空隙,他微喘着在她耳邊低語。熾熱的唇瓣貼着她發燙的耳廓。
“還是我這種送上門的好,你覺得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