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鹿鳴居時,裡面鴉雀無聲,再不見之前莺歌燕舞,春光融融之景。
沈冉率衛士守在外圍,荷華在時鳴的陪伴下,審問現如今鹿鳴居的老鸨,那個曾被青蕪畏之如鬼神的媽媽。
從外表看來,對方隻是個四十餘許,身材豐腴的婦人,臉上敷着厚厚的白粉,雙頰浮着一層豔俗的胭脂,一對三角眼,目光中總是閃爍着精明與狡黠,像是時刻在衡量着來客的身價與油水。
然而此刻她伏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絲毫看不出在青蕪她們面前耀武揚威的模樣。
“胭脂虎?”荷華輕輕抿了口茶,不疾不徐地念着她的名字。
“是。”胭脂虎抖着嗓子回答。
“鹿鳴居開了多久了?”荷華問她。
“回王後的話,迄今為止,已經有二十餘年了。”胭脂虎答道,“還是、還是先王在時,由殷大人通過的文書。”
“二十餘年了……”荷華無意識地重複着,也就是說,整整二十多年的時間裡,數不清的百姓,都生活在鹿鳴居的陰影裡!
難怪、難怪樊離期要以庶民之身,當街狀告殷苛欺壓良民!!
想到這裡,荷華放下玉盞,注視胭脂虎,聲音慢慢冷下來:“告訴本宮,鹿鳴居裡的這些姑娘和小倌究竟從何而來?”
在荷華有如看穿一切的目光裡,胭脂虎仍舊強撐着不肯透露實情:
“都是、都是他們自願賣身進來的。”
她話還沒說完,青蕪便開口:“你說謊!我們明明是被你勾結拐子,拐過來的!”
面對青蕪的打斷,胭脂虎從鼻孔裡“嗤”了一聲,“你個吃裡扒外的臭貨,我有沒有說謊,王後殿下一看賣身契便知。”
荷華向時鳴使了個眼色,時鳴問胭脂虎:“賣身契在哪?”
“就在我房間妝奁最底層的格子裡。”胭脂虎回答。
時鳴依言離開。不多時,去而複返,手裡拿着厚厚一摞缣帛。缣帛上寫了各人的籍貫、真名等信息,底部全部用朱砂摁了鮮紅的手印,就像一道道無聲控訴的血痕。
荷華略略掃了一眼,發現裡面賣身的原因五花八門,什麼“因情所困”、“爹娘介紹”,甚至還有“天生淫/蕩,自願賣春”。
簡直沒有一個理由,不是在胡說八道。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會自甘下賤?
荷華深深吸氣,好不容易平複自己的心情,招手讓時鳴過來,對着他耳語幾句。
時鳴點頭出門,帶着幾名衛士向小樹林而去。
時鳴離開的這段時間,荷華仍舊在一張一張翻閱缣帛,然而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樊蓁蓁的那張。
她隻能再度問胭脂虎:“樊蓁蓁是不是來過這裡?”
“樊蓁蓁?”胭脂虎回憶一會,似是想起什麼,一拍巴掌,恍然道:“是不是那個皮膚挺白,長得清清秀秀的姑娘?我給她取了個名字叫萋萋,本來要安排她住惜芷的房間,誰知道惜芷死了沒幾天,她就被殷大人接走了。說來也怪,人本來就是殷大人送過來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門外響起殷苛陰冷的聲音:
“何人議論本官?”
“殷大人!”一見到殷苛,胭脂虎喜出望外,仿佛盼來了救星。
殷苛大概收到鹿鳴居的消息,本來已經離開,現在又折返回來。進屋以後,他擡起一雙鷹眼,打量正中主位坐着的荷華。荷華正襟危坐,毫不退讓地同他對視。
半晌,殷苛終于開口:“沒想到下九流的地方,王後殿下也要涉足。”
荷華要笑不笑:“如果涉及人命官司和陛下安危,自然是要涉足的。”
就在此時,時鳴帶着幾個衛士擡着一口漆黑的薄皮棺材回來——正是荷華之前在窗戶裡看過的,裝着扶柳的棺材。
想起開館時的慘狀,時鳴面含幾分不忍,聲音低沉:
“人……已經斷氣了。進棺材的時候,還是活着的。棺材闆上,全是手指的抓痕。”
荷華閉上眼睛。
時鳴又道:“在樹林周圍都搜尋過了,有很多随便掩埋的屍骨,有新有舊。殿下想找的那個叫惜芷的,混在裡面,找不出來。”
聽到時鳴的話,荷華手指不自覺攥緊。許久,她睜開雙眸,冷冷注視殷苛:
“殷苛,你身為朝廷命官,卻勾結人販,私設青樓,視人命如兒戲,該當何罪?”
見惜芷與扶柳已死,時鳴等人也找不出其他不利于自己的證據,殷苛嗤之以鼻:
“笑話,古往今來,窯子都開了幾千年了。宸國有哪條律法規定,不能如此?哪怕是改朝換代,關系打點好了,照樣是歌舞笙箫,天下太平。怎麼,王後管不住自己,倒想來管管别人褲/裆裡的事?”
面對他的強詞奪理,荷華平靜道:
“即便宸國沒有律法規定不準開青樓,但宸國也有律法規定,禁止販賣人口。”
她站起身,指着那具薄皮棺材,“棺材裡躺着的,就是因為你的一己之私,慘遭虐待死去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