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妹妹的沉默,樊離期提高了一些聲調:“所以,你任由殷苛派出殺手取我性命,任由……二公子的人在诏獄放火。”
說到這裡,他痛苦地閉上眼,而雲芷的身子微微一顫,更加壓低了頭。
實際上,一開始她用玉佩威脅胭脂虎,讓她想辦法送自己入雲府時,并未起效,甚至遭了一頓毒打,差點送了性命。後來還是殷苛在鹿鳴居設宴款待官員,她當着幾位大人的面露出玉佩,這才引起殷苛警覺。最後她與殷苛一番交涉下來,雙方捏着各自的把柄,相互立誓,殷苛總算勉強答應李代桃僵之事。
即便如此,每一個環節回憶起來,依然感覺步步驚心。
許久許久,雲芷終于澀着嗓子開口:
“哥哥,我勢如騎虎,已是騎虎難下。”
“騎虎難下?你和我說什麼騎虎難下!你真正舍不下的,是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吧!”樊離期“哈”地一聲冷笑,連聲質問。
雲芷低聲道:“如果哥哥覺得是,那便是吧。惜芷既托付于我,我便不能叫她失望。更何況——”
她忽然擡頭凝視樊離期,眼神裡滿是冷冷的鋒芒:
“哥哥你自兆朝還未覆滅起,便一直偷偷幫纾夫人做事,甚至暗地裡去幽京接兆天子來宸國,全然不顧阿爹便是死在平叛幽京的戰場上,你又可曾真的考慮過我的感受與安危?”
聽見妹妹的反問,樊離期瞬間啞然失聲。
半晌,他才艱難開口:“你……不懂,宸國滅兆,本就是行……悖逆之事。”
“悖逆?哥哥,你一個宸國人,你來和我說悖逆?”雲芷笑容諷刺,“我們自幼一起長大,你自從十一歲那年跟着夫子,去幽京的汴下學宮遊學回來後,便一直魂不守舍。我且問你,你效忠的究竟是兆朝,還是……兆朝那位嫁到宸國,卻已經香消玉殒的姬氏公主?”
樊離期沒再說話。
雲芷别過臉,同樣安靜下來,眼角卻閃着瑩瑩的水光。
半開的雕花窗外,有雁陣橫空,嘹唳的鳴聲劃破長空,打破滄浪榭的寂靜。深吸一口氣後,雲芷再度看向樊離期,決然道:
“你走吧。哥哥,自從阿爹戰死,阿娘改嫁後,我們兩人一直相依為命,從前我也覺得哥哥的話定然有哥哥的道理,對你惟命是從。可是這麼些年下來,我也累了。哥哥你有你的志向,我也有我對逝去之人的承諾。從今往後,我們兄妹二人各為其主,兩不相幹。”
聽見雲芷的話,樊離期的雙手攥緊,松開,然後再度攥緊。指甲深深摳進掌心,帶來錐心刺骨的疼痛。注視着眼前秀麗清雅,如曉露芙蓉一般的粉裙少女,他不得不承認,從前那個事事倚靠自己的小妹,終于長大了,也變得讓他陌生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開口,嗓音喑啞:“你想好自己的去處就行。”
他正要離開,出門前忽地頓步,問她:“诏獄起火,殷苛死在獄中,可我卻懷疑他是金蟬脫殼之法。他若沒死,來日尋仇定不會輕易放過我,你可知殷苛除了殷府之外,還有其他藏身地點?”
雲芷目光流轉,似是在糾結什麼,然而凝視着哥哥消瘦如同風中枯竹一般的身形,她躊躇片刻,總算開口:
“我不确定,但鹿鳴居的晚宴上,依稀聽他提過,距離天耀城十裡地的青木樹海深處,有他的一座私庫。”
得了這條關鍵信息,樊離期點點頭,“今日一别,善自珍重。”
雲芷低聲:“你也是。”
落日的餘晖灑在瑤華池上,波光粼粼,整個池畔沉浸在一片橙黃的光暈之中,仿若一面巨大的銅鏡。凝視着男子沿長廊漸行漸遠的背影,忍了許久,兩行晶瑩的淚水,還是自粉裙少女眼裡,奪眶而出。
她知道,往後與哥哥再難相見了。
即便再見,立場不同,是敵非友。
曾幾何時,有裙擺窸窣的聲音響起,雲芷趕忙拭去淚珠,警覺轉身,恰好對上一張絕麗的面孔,似是明珠生暈,花樹堆雪,美得讓人不可逼視——正是宸國如今的王後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