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華由念薇攙扶着,身後跟着十幾名侍女,沿湖畔緩步前行。
突然,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凝神聽去,前方傳來宮女尖利的吵嚷,還有孩子瑟瑟的啜泣——
“這條裙子是陛下親賜給夫人的,弄髒了,怎麼向陛下交代!”
“恒兒真的不是故意的,還請姜美人饒過他這次吧。”
“饒?怎麼饒?還不如親自去找陛下,讓他論個公道!”
“陛下國事繁忙……”
“哼,不去找陛下也行,你給夫人跪下,老老實實磕頭認錯!”
……
荷華聽明白了,說話的人是姜姬身邊的大宮女思慈——名字雖叫思慈,說話卻是牙尖嘴利,字字句句不饒人。
至于求饒的那個,聽聲音,應該是秋夫人。自從宸王烨蘇醒,謹慎如秋夫人,總算沒有再閉門不出,偶爾也會帶公子恒出來活動活動。
不過她運氣也夠壞的,一出門就遇上宸王烨的新寵姜姬。
真不知道宸王烨什麼品味,寵來寵去,要麼是像長姊那種溫婉賢淑的,要麼是容姬那種豔冠六宮,性格卻嬌縱跋扈的。
姜姬的容貌有三分肖似容姬,但手段可比她差遠了。
不管表面鬧得如何僵,容姬和她身邊侍奉的人也一定是婉約清麗,楚楚動人,然而笑裡藏刀,殺人不見血,玩死你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就沖容姬敢勾結殷苛,謀害宸王烨,發動宮變扶持兒子登基的這份勇氣,荷華也認為,她是個狠人,是個值得敬佩的對手。
姜姬就算了。
到她這裡,隻剩下愚蠢、短視。
畢竟容姬身邊的侍女永遠不可能雙手抱胸,氣焰嚣張地叫一個身份遠高于自己主子的宮妃跪下——她們是真沒考慮到,秋夫人生了公子恒嗎?!宸王烨再寵愛她,也得考慮到公子恒的顔面呀!
再說了,宸王烨的寵愛,有什麼好值得炫耀的啊!
不值錢的玩意兒,給了荷華她都覺得鬧心。
眼看姜姬帶人步步緊逼,秋夫人臉色越來越白,就差要給姜姬下跪時,荷華清了清嗓子,咳嗽幾聲過後,帶人緩步而至。
“王後殿下!”
一見到荷華,公子恒如遇救星,小短腿哒哒哒,跑過去直接抱住荷華大腿,一指姜姬和她的那些宮女,“她們、她們欺負我母妃!”
姜姬冷哼一聲,“妾見過小君。”
她彎了彎膝蓋,無比敷衍地行了個禮,然後就站直身子,把臉一扭,不再看荷華。
與此同時,秋夫人雙眸水霧朦胧,“妾身拜見王後。”
向荷華屈膝過後,大概是覺得眼下情況過于難堪,秋夫人死死咬住下唇不說話。
荷華摸了摸公子恒的小腦袋,示意他放開自己後,看向姜姬,淡淡道:“不過一條裙子而已,姜美人何必揪着不放。公子恒不過九歲,縱然他不小心弄髒你的裙子,陛下也不會責怪的。”
聽到荷華的話,公子恒縮到秋夫人身後,對着思慈和姜姬做鬼臉。
思慈滿心憤憤,沒忍住開口:“可這是三公主特意命人從黎國送來的黎錦!陛下特賜給美人,一匹價值千金!”
她口中的三公主,就是如今身為黎國王後的丹皎。丹皎仁孝,逢年過節,必定大張旗鼓地送無數黎地特産到宸國,其中又以黎錦為主。
黎錦以桑蠶絲為原料,織造工藝獨特,圖案豐富,色彩豔麗,質地堅韌,在諸侯國之間極受歡迎,一匹就能抵得上普通人家三年的嚼用。即便是王後荷華,一年到頭,也隻能得百匹賞賜。
所以姜姬如此心痛,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但她心痛可以,讓身邊侍女如此得理不饒人,就不對了。
荷華給念薇使了個眼色,念薇上前一步,道:
“黎錦是什麼特别珍貴的東西嗎?我們小君的庫房裡還多得是。夫人若是喜歡,回去奴婢便命人,給夫人送上二十匹。”
???二十匹?念薇,你這話是不是說得太大了?
本宮有讓你這樣豪爽嗎?
荷華白了她一眼,念薇自知失言,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不再說話。
不過話既已放出,荷華也沒有收回的道理,于是她忍住心痛,表面繼續做出一副母儀天下的端莊樣子,決定讓姜姬也出出血。
她睨了一眼姜姬,道:“既然姜美人得了本宮的賞賜,那就沒理由繼續難為秋夫人了。對了,陛下龍體欠安,宮内禁止宮人喧嘩吵嚷,思慈是姜美人的宮女,掌嘴二十。”
“至于姜美人,約束宮人不利,罰俸半年,抄《女則》十遍。”
荷華的處罰一出來,不僅是思慈,連姜姬都白了臉。
念薇朝一旁的内侍努努嘴,對方領會意思,當即上前,對着思慈的臉就左右開弓。啪啪啪的清脆掌聲裡,姜姬瞬間沒了之前的氣焰,嗫嚅着雙唇的,道:
“王後殿下,您……”
荷華冷笑:“回去,抄書。難道要本宮說第二遍?”
姜姬啞然。
她敢正面欺負秋夫人,可面對王後,就沒那麼大膽子了。
尤其是還懷着龍裔的王後。
但凡荷華今日在這裡有個什麼閃失,陛下絕對饒不了自己。
雖然心有不甘,但識時務者為俊傑,荷華畢竟賜了她二十匹黎錦,姜姬咬咬唇,心不甘情不願地道:
“妾領命,謹遵王後教誨。”
等荷華一行人的身影沿着瑤華池遠去,姜姬狠狠白了一眼雙頰紅腫的思慈,“還杵在這裡做什麼?丢人現眼的東西,回宮!”
然而離開之前,她還是沒忍住,回頭望了一眼荷華遠去的銮駕。
自己視若珍寶的東西,荷華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二十匹……
這難道就是王後身份,所帶來的權勢和恩寵嗎?
她恍恍惚惚想着,好像明白為何父親送自己入宮後,一定要她争寵,有可能的話,甚至肖想一下王後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