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話,在哪裡蛻皮都會出事。”
齊覽手裡的山妖徹底老實了。
魚宣垂眼,弓鳴正身體力行地演繹打蛇随上棍,在齊覽的胳膊上纏得緊緊的。
她突發奇想:“我制住它不就行了嗎?”
弓鳴弱弱提醒:“大人,我得蛻皮啊。”
一條直挺挺的蛇棍顯然無法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
魚宣難得地卡殼。
她很快發現了盲點:“你從前沒有蛻過皮?”
弓鳴老實巴交地搖了搖蛇腦袋,又說:“大人,我現在變不回去了。”
魚宣:哦豁。
女鬼轉頭:“齊大人?”
齊覽:“不隻蛻皮,它恐怕沒有徹底蛇化過。”
從山妖蛇化後整一個無所适從,連行進都在跟自己打架的表現就可以窺見這一點。
可是。
魚宣一開始見到弓鳴的時候,它就已經清眼了。
如果隻有徹底蛇化才能蛻皮的話——
魚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它拖了多久?”
青年道長擡起被菜花蛇裹起來的胳膊:“那要問它自己了。”
山妖突然被點到,蛇腦袋慢悠悠探出來。
魚宣問:“你記不記得有一段時間看不清?”
弓鳴點頭:“我到芝娘子家不出半月,有一回在地裡找不着方向,差點被璎君撞見,過了兩天就好了。”
魚宣算了算,弓鳴的蛻皮期硬生生被壓了十二年。
她果斷尋求齊覽的幫助:“齊大人,這還有救嗎?”
齊覽腦内搜尋了一會兒,道:“此事也有先例。”
“傳說昔年有蟲成繭,蟲死繭存逾百年,得天地造化修成蝶。”
魚宣:“這好像不是一回事。”
且不說弓鳴生前是個人類幼年體,并非蛇類幼年體。單論它現在已經是靈異,還能怎麼得天地造化就是個問題。
齊覽:“……蝶靈流連花叢三日,執念散盡,本體枯毀。”
魚宣莫名跟齊覽的頻道搭上線。
他的意思是,就算故事的開頭有出入,最後的結局差不了太遠。
弓鳴沒懂,但它本能地覺得不妙。
齊覽這次沒攔它,任由它哭哭啼啼地往魚宣身上撲。
女鬼很貼心的伸手把菜花蛇接過來。
“你聽清楚了,自己選吧,”魚宣把問題抛給它,“是等一個天地造化,還是在銀碗裡自生自滅?”
弓鳴:……
聽上去都不是什麼好選擇。
弓鳴小心翼翼地争取道:“大人,能給條活路嗎?”
天地造化的結果是死,銀碗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還是得死。
魚宣很為難。
照齊覽的說法,弓鳴的失控幾乎是闆上釘釘的事,就算蛻皮僥幸挨過去,也極有可能命不久矣。
十二年都沒蛻皮,怎麼突然這時候蛻皮呢?
女鬼突兀問道:“齊大人,依你之見,故去的老道士道行如何?”
齊覽:“很深。”
有這句話就夠了。
靈異的失控看似找不到規律,但其實有一定的觸發條件。
比如可以正常交流的怨靈,隻要不踩雷點就能把矛盾控制在靈異與人的天然對立這個程度,而不至于讓人家拼個山窮水盡跟你魚死網破。
另外還有一類靈異,随着自身成長會有階段性的失控期。
弓鳴毫無疑問是後者。
老道士點撥弓鳴化蛇,或許并非偶然,而是算到它作為人的階段已經到了,于是給它續了蛇的階段,以此延緩災難的來臨。
為山妖取名,安排它與馮時惜契約的事大概率也是他計劃裡的一部分。
契約能讓山妖作為人的階段繼續成長,于是它作為蛇要面臨的蛻皮就被擱置。
老道士前些日子剛去世,契約雙方就因各自的需求一刀兩斷,簡直是卡着點給自己謀安甯。
續命疊疊樂的殘局交到了玩家手裡。
魚宣把邏輯順過一遍,感覺自己接手了一堆扭曲但能運行的代碼。
她現在的任務,就是續寫它。
魚宣:……
這有點強人所難了吧。
女鬼空出一隻手按了按太陽穴,再次與弓鳴對視。
她扯出一個笑:“小山妖,你不是想再長大點嗎?”
弓鳴之所以長到小孩的模樣就不長了,是因為它當時說想要長成五歲的馮時惜的大小。
馮時惜要付的代價付完了,契約繼續對弓鳴而言隻剩義務而無利益,即使不解契它也會開始蛻皮。
既然如此,重新定個契約就是最直接的辦法。
關于人選,魚宣也初步有了眉目。
魚宣這個有點喪良心的方案擺出來,第一個反對的不是齊覽,而是弓鳴。
山妖聲音不大卻堅定:“大人,我不想再結契了。”
弓鳴對戴瓊芝的死耿耿于懷。
盡管戴瓊芝的衰弱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積年累月的過度勞累拖垮了身體,在人們眼中并沒有任何異常,但弓鳴和馮時惜都知道,這個節點的死亡并不是戴瓊芝原本的命運軌迹。
五歲的馮時惜對“寡親緣,犯孤星”沒有清楚的概念,在她認清這六個字的分量之前,母親就棄她而去。
馮時惜背負着戴瓊芝的命走過在食珍樓的歲月,走過赴京趕考的長路,終于在衣錦還鄉後與這份讓她如鲠在喉的契約割席。
弓鳴與馮時惜的心路曆程不差多少。
讓弓鳴最痛苦的,是它明明在可以挽回的時候就預見到了後果,卻因戴瓊芝的意願放棄挽留她的可能。
山妖在一個細節處說了謊話。
它不是在吞食了糾纏馮時惜的靈異後被她發現的,而是偷偷摸摸想要找她解契時露出蛇尾巴把對方吓暈了。
那是弓鳴唯一一次鼓起勇氣違背戴瓊芝。
它失敗了,而且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弓鳴一直有解契的意向,但戴瓊芝已死,馮時惜又有一見蛇就昏的前科在,它無從下手。
它就這麼守着戴瓊芝拿命換的孩子挨過十二個春秋,直到今年冬眠醒來發現自己的身體沒有一點變化的迹象。
弓鳴隐隐有了預感:解契的日子不遠了。
山妖迎來與馮時惜的首次正式見面,那個背簍裡的小孩還是比弓鳴要大,她已經能獨當一面,也不怕蛇了,甚至還能找來魚宣幫忙把它從地裡扒出來斷絕關系。
經此一遭,弓鳴對所謂的契約敬謝不敏,死也不想再沾一點邊。
“死就死吧,”菜花蛇軟趴趴搭在魚宣手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擺爛樣,“反正不管什麼契約,我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