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小鳳的世界裡,美好的事情很多、他愛幹的事也不少,當然有趣的事更是不計其數。
他愛美酒美人,愛他那像眉毛一樣的整齊漂亮的胡子,愛管麻煩事,愛去探尋謎底。
這點在現在是如此,想必以後也不會有多大改變。
這次,他那從穿開裆褲就認識、現在是個魯班神斧門人的老友朱停又将他扯進了莊麻煩事裡。
如果他沒能解決了此事,想必這倒黴蛋朱大老闆輕是牢獄之災、重則小命不保。
這不、連案子都是他在牢裡跟他講的!
這事還要從朝廷公認的銀票大通寶鈔查出造假一事說起。
說實在的、曆朝曆代在銀錢一事上有些末流之輩慣會鑽些空子本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什麼時候還沒點缺斤少兩的?
但是這次的造假案厲害就厲害在——這假銀票是按着本應是魯班神斧門獨門妙手的模具印出來的,連銀号掌櫃都看不出區别來。
而這模具除了朱停,就隻有一個早已死于疫病的朱停的師兄嶽青可以完成。
這下可了不得。
大批量造假并流入市場的嚴重性就在于,再這麼下去不僅銀号會垮掉,而朝廷費心搭建起的整個銀票系統都将搖搖欲墜。
往下說不得還會影響國庫,一個弄不好更是有可能激起民變。
所以,一開始幫寶鈔刻印闆的朱停自然是百口莫辯,直接抓進大牢作了那替罪羊。
陸小鳳和朱停是什麼關系?
那可是從小穿過一條褲子的友誼,如今這麻煩事雖然涉及官府,可他卻也不得不管上一管。
當然這倒不是說他不敢管這事,可是他也深知:
但凡事涉官府與朝廷,那麼縱他觀察再敏銳、也怕是難以望盡那深譚裡的股股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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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了解完案情前因後果,便出了大牢。
他先用假銀票兌了銀子、并順便在大通寶鈔此地的分舵仔細了解了一番情況。
寶鈔的管事錢老大将他送出了分舵,陸小鳳踱着步子打算去酒樓裡好好吃上一頓。
他心裡雖是盤算了幾番,可面上卻仍帶着那特有的江湖浪子的灑脫與自信。
這時,
“踏踏踏踏——!”
一輛馬車從他身邊駛過。
陸小鳳下意識望去,隻見那趕車的男子隻虛虛地握住缰繩,也不揮鞭、車前的馬卻跑得迅速、沉靜、又安穩。
陸小鳳好奇又瞧了一眼,那人卻似有所感、立即回望過來——古井無波的黑眸裡蓦然透出兩分迫人的壓力。
陸小鳳翹起兩撇小胡子拱手一笑便收回目光,心裡卻抓耳撓腮、越發好奇得緊。
車夫如此人物、車中又是何人?
此時此地到來,又與這件案子有何關系?
陸小鳳忍不住又朝那邊望了望,正看見那馬車停在了一座戲園子前。
這園子在城裡也開了不少時日。常駐其中的梨春班在附近小有名氣,也有幾出唱得不錯。
據傳是班主砸了大價錢請人來作的戲本。
陸小鳳此時便看着那位戲班班主模樣的中年人先下了馬車,轉頭恭恭敬敬地側立在一旁等待,似乎車裡還有更重要的人。
陸小鳳幹脆停下腳步轉身細看,正見一青年從車裡掀了簾子下來。
然而大出所料,那青年面貌普通、五官更是平平無奇,雖是整體還算周正、卻也令人生不起一絲記憶點來。
但陸小鳳的眼力自然極好,
僅一瞬間、他便看見青年那掀簾的手雖骨節分明、有些細瘦,可指腹與虎口處卻有多處厚繭,而依照這繭子的位置……
那手既是位書生的手,卻又像是刀客的。
這下陸小鳳心裡更是百爪撓心一般,迫不及待地想要揭曉答案。
是故他雖是觀察,目光卻是由窺視轉也坦坦亮亮起來。
這下便是有意讓人察覺。
果不其然,那青年進門之前便轉過頭來望了一眼陸小鳳的方向。
似是見到有人瞧着他,青年沖陸小鳳微微一笑,随即便随着班主的引領進門到裡面去了。
青年身後,那車夫模樣的男子也不忘瞅了陸小鳳一眼,卻像任何其他所有的車夫那樣趕着車往側門行去,消失在了前面街角。
有趣,實在是有趣。
陸小鳳捋了捋兩撇小胡子,露出了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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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陸小鳳去聽了場戲。
就在下午的那個戲園子裡。
唱的是一出才子佳人,愛恨别離。
此時天光稍稍擦黑,戲園裡剛點了燈火。
橘紅色的天空映着金紅的燈籠朦朦胧胧,正顯得台上的兩角兒面容又美好了三分。
隻聽得女聲咿咿呀呀,似是有訴不盡的纏綿情思将吐未吐;男聲低沉長嗟,千腸百轉歎着離别哀情。
其實陸小鳳對這纏纏綿綿的才子佳人的故事着實有些不耐。
他生在江湖長在江湖,這些既不快意恩仇也不驚心動魄的故事着實提不起他的興趣。
但就連不甚懂戲的陸小鳳卻也不得不承認:
這唱班的功底着實不錯。
可他此來所為卻不是這個。
陸小鳳當即環視了一周——雖然場下一桌桌聽戲的人紛亂錯雜,但他還是很快找到了上午看見的那個青年。
那青年并沒有坐在離戲台最近的位置,隻是不多不少恰恰好好地坐在院子正中央、正正對着台上正在唱戲的兩角兒。
此時青年看着戲台上的人,右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着左手背。
夕陽的流金正照進他的眼裡,青年的目光空蒙坦蕩,好像什麼都看進去了,又像是什麼都沒看。
明明是台下之人卻像是已經沉入了戲中。
陸小鳳趁此機會從頭到腳又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隻見青年一身淡青色的長衫,料子普普通通、樣式也極為簡單看不出來處;他頭上也并未束發,隻用了一青布帶攏好;就連腰間也是素淡的緊、亦沒什麼玉石裝飾……
正在陸小鳳為難之際,正見青年左後腰側似是有一不起眼的粗布扇袋。
陸小鳳眼睛一亮,趕忙細細看去——正見那扇袋末端露出的一部分扇柄似是銀的,上面刻着某種繁複精巧雕花紋路,扇柄最末端的圓洞裡綴了穗工整的紅繩。
陸小鳳不由得思緒翻飛。
要說這位青年是江湖人,看他雖腳步輕盈、呼吸吐納卻隻是尋常,不似身負上乘武功,行止動作也較為含蓄;要說他是普通人吧……偏偏身上透出某種抓耳撓腮的神秘感,又是在這種不尋常的時期從外地趕來。
陸小鳳看了半天,腦中得出的種種結論又盡數被推翻,到底是沒能看出青年的根底。
但陸小鳳便是陸小鳳。
而陸小鳳想交朋友了。
所以當青年反應過來以前,陸小鳳就已經大大方方地走上了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