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漢一手捂着頭頂的布巾,在漸漸刮起的大風中慌忙扯回了茶棚外的布幡,又一口氣把那桌椅木凳收進自家這茅草棚子裡。
末了他狠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看看這黑沉沉的天色、又看看自家快被風卷完了的茅草屋頂,忍不住長籲短歎,顯然不覺得這破地方能挨過這場疾風驟雨。
葉染與白玉堂對視一眼,
白玉堂道:“敢問老丈這附近可有什麼行腳鋪面、驿站茶肆可避避雨嗎?”
老漢正忙着從茅屋裡取蓑衣鬥笠出來,聞言朝他們看了一眼,面色為難地搖了搖頭:
“這處本就是荒山野嶺,前不着府城、後不着鎮村,哪兒有什麼驿站喲!”
白玉堂又問:“那老丈這是要往何處去,可否搭上我們兩人。”
老漢連連擺手搖頭:“兩位官人莫怪。實在不是我不肯相助,隻是我那兒就一山中獵戶留下的破屋,漏雨又漏風。如今兩位一看就是金貴人家出來的,實在是、實在是……”
葉染看這老漢确實為難,又瞧他周身蓑衣草杆破爛,明明寒冬臘月,粗麻布的衣服卻還是單的,便歎了口氣,沖白玉堂微微搖了搖頭。
白玉堂知道荒郊野外确實為難,當下不再追問這老丈。
眼看着茶棚外雨勢風勢越來越大,頭頂好些茅草已被刮得七零八落,隻剩下孤零零的木頭杆還綴了塊可憐的草甸,站在最外沿的葉染更是打濕了半個肩頭。
老丈這時剛歸攏好一應物事,欲要走人。
見葉染與白玉堂兩人還縮在棚内,不由得歎了口氣,“二位不若上山碰碰運氣去吧?”
葉染:?
見兩人朝他看來,老丈連忙擺手解釋道:“這附近确實沒什麼人家。隻不過進山再向東行約莫四五裡地,倒是有個盛家莊。”
他順着茶棚、往偏東北方向的遠山指去,又補充道:
“那位盛老太爺早年是個大官,告老還鄉之後置辦了莊子;為人樂善好施,自己也頗為長壽,是我們這兒十裡八鄉有名的大善人。”
“隻是前幾年盛老爺子沒了,剩下三個兒子住在那。他們一天天不知幹的什麼營生,除了往來采買的家丁仆婦,倒是少有見這家人動靜。”
葉染聞言皺了皺眉,心想這種高門大戶恐怕才不會輕易與人方便,更何況聽老丈的話音、盛老太爺的三個兒子怕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
他剛想回絕,便聽老丈說:“旁日确實說不準,可前天我剛遇見搬着箱籠的戲班子從我這兒走過去,說要給那盛老夫人做壽。”
老漢正了正自己頭頂的破鬥笠,笑說:
“這節骨眼兒上,人多也讨個好福氣,總沒有往外趕人的道理!”
葉染與白玉堂對視一眼,
“你說呢?”
白玉堂:“當然得去這盛家莊打個秋風了!”
他說罷,從懷中摸出些散碎銀兩,“謝了老丈,權當給你換件新蓑衣了!”
茶棚老丈喜不自勝,又說了幾句,告知了盛宅方位。
二人心中有了計較,當即棚外打馬,向山中奔去。
然而,
葉染和白玉堂兩人淋着雨在山中繞了幾圈——從山腳繞到了山坳,又從一個山坳翻上了另一個山頭,最後騎馬快行的鄉間土路愣是變成了隻能下馬步行的陡峭山道,兩人卻還沒見到什麼盛家莊的影子。
此時風雨越來越大,天色也越來越暗。
壽州這八公山是大别山餘脈,由大小四十餘座山峰疊嶂而成,更橫跨四個州縣,怎麼都不是葉染二人這一天能夠走完的。
眼看着再在這懸崖峭壁中穿行,就是葉染二人仗着内力護持,能堅持下來,他們這兩匹好馬卻是要不行了。
正在二人疑心這老丈給指的方向有誤,要找個山洞勉強湊合一晚的時候,
突然,眼前豁然開朗。
遠處遙遙地望見一雙紅燈籠,影影綽綽,在黑風驟雨中醒目非常。
順着那燈籠的模糊光亮,依稀可見後方宅院白雲蓋瓦,屋舍俨然,在一片怪石嶙峋的山中略微有些詭異。
葉染皺了皺眉頭。
白玉堂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湊近過來:“你瞧這黑洞洞、紅豔豔,或許有那豔鬼勾魂也說不定!”
葉染失笑,“要真有豔鬼,也是先勾你這油光水滑的白老鼠。”
他對這種鬼神之事本就無甚敬仰,何況這白老鼠明擺着調侃,便也不去理會,隻擰了擰袖上的雨水、牽馬招呼:
“快走吧?你這雨還淋上瘾了?”
兩人穿過一道狹窄的山峽,踏入眼前的山坳,一路徑直朝着紅燈籠處行去。
山風呼嘯而過,暴雨拍打着兩側的樹枝,冬季瘦骨嶙峋的樹杈在大雨中瘋狂搖晃,到處作響,那紅色的燈籠卻紋絲不動,如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