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一大束開滿紫堇色小花、猶帶水珠的綠植被捧到自己面前,蘇蘊宜脆生生道:“給你。”
默了片刻,陸石伸手接過,聽一旁的蘇蘊宜又說:“他同那流民帥相談正歡,我去湊什麼熱鬧?”
“他們在聊什麼?”
陸石是明知故問。他自幼習武,耳力極佳,雖不曾刻意偷聽,卻也還是大緻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内容,更不曾遺漏裴七郎提到北羯時,周圍衆人臉上流露出的深刻恨意。
隻有蘇蘊宜漫不經心,她手裡一邊撚着朵紫花玩,一邊道:“好像是提到了那流民帥過去殺了不少北羯人的事。”
陸石一下掐緊了手裡的花束。
“打打殺殺的,我不樂意聽。”說着,蘇蘊宜撇了撇嘴。
緊繃的心弦又松弛稍許,陸石扭頭看着百無聊賴正往溪水裡丢石子玩的蘇蘊宜,喉結上下滾動,終是忍不住問:“五娘……你也痛恨北羯人嗎?”
蘇蘊宜狐疑地扭頭看向陸石,心中奇怪他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但對上陸石緊張而期盼的眼神,她還是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陸石怔住。
“吳郡城中有不少世家大族都是由北地輾轉南渡而來,在他們口中,北羯人兇狠殘暴,比嗜人猛虎都要恐怖,可是……”将手中最後一顆石子丢棄,蘇蘊宜攤了攤空空的雙手,“我沒見過啊。”
“我沒見過北羯人,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般生着三隻眼睛六條胳膊……我生于吳郡長于吳郡,從來也沒去過北地,大錦縱使痛失半壁,仿佛同我也無甚幹系。”
“隻消羯人鬧不到我頭上,”蘇蘊宜托着腮幫子淡聲道:“我才懶得管那起子閑事。”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她說完這句話,一旁原本莫名緊繃忐忑的陸石忽如戳破孔的囊袋般松懈下來,突兀說了句“那就好”。
“好什麼?”蘇蘊宜頓時警惕。
“……沒什麼。”陸石沖她笑笑,“若有機會,以後我帶你去瞧瞧北地風光。”
“我還沒活夠。”
“不會死的!”
……
收服褚璲之後,去往京口之路徹底暢通無阻,裴七郎此時才令押糧大軍現身,由褚璲陪護,一同緩緩向京口行去。
此前為了引出褚璲,裴七郎刻意隐藏了實力,蘇蘊宜也是此時才看清這支隊伍的全貌——負責沿途護送的士兵們俱都全副武裝,整齊的铠甲在日光照耀下閃爍着冷冽的鋒芒。運糧的民夫們也都是精壯強健的漢子,每一輛糧草車都裝得滿滿當當,在古道上留下深深的車轍,如長龍般蜿蜒像前。
褚璲長歎道:“也隻有這樣的精銳之師,才能在如今紛亂的江左,将如此之多的糧草平安運送至此。京口有救了。”
而蘇蘊宜想的卻還要更多一些。
她想,裴七郎一介世家子,為何有如此手段,能在魏氏的嚴防死守下,掙出這樣一支隊伍?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她正狐疑地盯着裴七郎的側臉。
而裴七郎仰頭,看着近在咫尺的破敗城牆。城牆久未修葺,經年的風雨将磚塊黃土腐,牌匾上曾經恢弘的大字也已經淡褪剝落,隻能隐約看出寫的是“京口”二字。
城牆内外均有重兵把守,守兵們遠遠地見到有大隊人馬朝此處而來,早已嚴陣以待。領頭的将士從城牆垛口處探出頭,高聲問:“城下來者何人?”
“建康裴七。”裴七郎略一拱手,“在下由吳郡借糧而來,此前已修書一封與朱太守,還望将軍行個方便,放我等入内。”
“哦,這事兒朱太守已支會過我,多謝裴七郎仗義出手。”那将領敷衍地一拱手,“郎君将糧草留下交與我等,即可自行返程。”
話音剛落,裴七郎尚未如何,隊内頓起一陣嘈雜。
“朱化那豎子!怎麼敢如此戲耍我們郎君?!”
“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當我等是跑腿的下人麼!”
褚璲也是一臉憤懑,上前低聲道:“七郎,我與守将樓登頗有交情,不如由我出面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