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江兒展開雙臂朝她飛撲過去,秦娘子摟了孩子,卻看向蘇蘊宜,急道:“小大夫,林大夫叫你快回去!”
“雙喜今夜不知怎的醒得早,見你不在,就又哭又鬧,誰去都哄不住!”
蘇蘊宜把荊條筐交給秦娘子,自己匆匆忙忙向雙喜所在的棚屋跑去,一推門,就見雙喜哭倒在林慧娘懷裡拼命掙紮,“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見阿姊!”
“雙喜,你又在胡鬧了?”蘇蘊宜不由自主地蹙眉沉聲。
雙喜頓時噤聲,吸着鼻子從林慧娘懷裡擡起頭,看見蘇蘊宜,又大哭起來,“阿姊!”
蘇蘊宜與林慧娘對視一眼,林慧娘将雙喜交到她懷裡,自己徑直去了外間,蘇蘊宜則摟了雙喜,一面拍着她枯瘦的脊背,一面問:“怎的突然就鬧起性子來?”
“阿姊莫要生氣,雙喜隻是沒見着阿姊,以為阿姊又要丢下雙喜了……”雙喜抽抽噎噎了好一會兒,才緩下來,觑着蘇蘊宜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
“傻孩子,阿姊不是答應了雙喜,會一直陪着你的。”蘇蘊宜用指腹抹掉雙喜臉上的淚痕,見她眼中光彩熠熠,精神頭倒是異常的好,隻是素來蒼白的臉上浮着一層青灰,是江南三月河塘裡孳生的藻的顔色。
這些天她日日忙碌,到了夜間雙喜蘇醒的時候,就過來抱着她哄她,倒真漸漸生出幾分對于幼妹的憐惜。
雙喜熟練地在她懷中找到一個舒适的姿勢,乖巧躺好,一雙明眸忽閃忽閃,就這麼安靜地看着她。蘇蘊宜拍着她的後背哼了好一會兒哄睡孩子的歌,也不見她有半分困意。
倒是蘇蘊宜自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問:“雙喜,你還不睡嗎?”
雙喜搖搖頭,“我還想同阿姊說說話。”
蘇蘊宜無奈笑道:“雙喜想說什麼?”
“阿姊,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餓得狠了,可家裡實在沒東西吃,你便去偷了隔壁鄰居家的胡餅來給我,我吃飽了,你卻挨了好一頓打。”
“還有還有,後山上那棵石榴樹結了果子,果子長在最高的枝頭,你把我舉起來也摘不到,你便抱着樹幹使勁兒搖,想把它搖下來,結果卻搖下來一條大花蛇,把我們吓得夠嗆……”
“阿姊,你知不知道,他們把我的頭打破了,好痛好痛。”雙喜揪緊了蘇蘊宜的前襟低低嗚咽起來,“他們要把你帶走,我就去追你,一直追一直追,他們嫌煩了,就派了個好兇好兇的男人來趕我走,我不走,他就拿起錘子砸我的頭。”
淚水洇濕了衣襟,蘇蘊宜怔坐着,反反複複琢磨雙喜這句話——打傷雙喜的,竟也是淮江王府的人?
“阿姊,你知不知道,雙喜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蘇蘊宜心頭一陣酸楚,正想說“阿姊知道”,雙喜卻搖了搖頭,“你不知道,因為你是蘇阿姊,不是我的阿姊。”
愕然間,蘇蘊宜低頭看向雙喜,卻見她神色平靜,眼底清明,“我的阿姊,不會唱江南的小曲兒,也沒有你這樣能幹。她總是哭,經常抱着我問雙喜我們該怎麼辦呀,可是她最後決定拿自己換糧食時,卻一聲也沒有吭過。”
雙喜像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裡滾出淚來,“蘇阿姊,你說,我阿姊現在過得怎麼樣?她會不會也能像那些貴人們一樣,吃上三餐,穿上绫羅?”
淮江王性情孤僻暴虐,據傳他府中的姬妾,沒有能活過三個月的。可看着雙喜逐漸渙散的眼瞳,蘇蘊宜忍着哽咽說:“淮江王是江左唯一手握兵權的親王,你阿姊在他府裡,一定過得很好。”
“那就好。”雙喜的嘴角微微牽動,她艱難地挪動如枯柴的胳膊,從破木闆的縫隙中,摳出半塊玉佩。
這玉質地粗糙、雜色斑駁,比石頭值不了多少錢。可雙喜看着它,卻像看着稀世奇珍。
她将玉佩放進了蘇蘊宜的手中,“蘇阿姊,我阿姊叫蓮華,來日你若能見到她,麻煩将這玉佩給她,就說我……說我……”
她的氣息漸漸微弱,還沒說完最後一句話,手輕輕垂到破木闆上,不動了。
臨了她也沒閉上那對黢黑的大眼睛,她還在看着阿姊送她的那半枚玉佩。
遠處忽而傳來犬吠,撕開了凄然的夜色。
蘇蘊宜怔怔看着懷裡猶帶體溫小女孩兒,她同她隻相識了寥寥數日,談不上有多麼深的感情,可她一旦逝去,卻像在她心裡撞開了一個大口,嘩啦啦地透着狂風驟雨。
她感到了驚惶與窒息,偏又不知該如何是好,茫然再三,終是抱着雙喜大哭起來。
裴七郎站在棚屋門口,靜靜地看着蘇蘊宜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