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報傳到京城那天,昌武帝久違的去了魏貴妃宮裡吃飯。自從他得知了穆嘉辰的身世後,便對這位美貌的貴妃失去了興趣。偶爾的召見和探望隻是為了皇嗣的逢場作戲,真心這種東西,可能從未存在于帝王身上。
魏貴妃的小廚房向來合他胃口,看着歲月在美人臉上留下的痕迹,昌武帝一時感慨,就在她宮裡多待了一會兒。
魏貴妃在經曆盛寵失寵後也褪去了天真,她謹慎的看着面前的帝王,小心翼翼的開口:“陛下,臣妾廚房裡還溫着些暖身子的湯,這秋雨下過,天氣寒冷,陛下喝過湯再走吧。”
昌武帝點了頭,他靠在椅子上,閉着眼睛享受着魏貴妃的按摩。貴妃示意宮女快去廚房,身邊的大丫鬟立刻走出去,她垂着眼睛,安靜的一句話也不說。
暖香攏在屋裡,味道有些熟悉,昌武帝想了想,忽然問:“嘉辰這幾天來過?”
魏貴妃愣了愣,點了點頭。
“是,昨天剛來過,”她輕輕的說,“嘉辰是好孩子,看天涼了,惦記着我。”
昌武帝輕輕嗯了一聲,魏貴妃摸不準他是什麼意思,怕昌武帝誤會什麼,不敢再說話。許久,她聽到昌武帝說:“大長公主腿上有舊疾,一到雨天就疼痛難耐,恐怕還得在宮裡多住些時日。皇後去的早,後宮裡這些人病的病,小的小,沒人能托付,這件事,便交給你了。”
魏貴妃一愣。
她前幾日聽說昌武帝和玉妃似乎因為三皇子鬧了别扭,好像是因為邊境戰事焦灼,三皇子還去外面吃酒,不僅醉了,還鬧事。昌武帝罰三皇子閉門思過,玉妃就哭哭啼啼的找了過去。她這幾年受寵,往日一哭,昌武帝必然應她,這次不知道怎麼,她哭着來,又哭着走了。
回去後玉妃稱病不出,後宮的事情也不管了。魏貴妃沒想到昌武帝會因此拿了玉妃協理六宮之權,更沒想到他會給自己,她敏銳在這變化中嗅到了一絲不同以往的味道。
“哎,多事之秋啊。”昌武帝感歎,“對了,你還記太傅家的外孫嗎?叫林季,他以前和嘉辰一同在學宮。”
魏貴妃:“記得,那個被世子哄着燒了學堂的小孩兒,據說出事後哭了好久,我第二天去看嘉辰的時候,這孩子眼睛腫的像個核桃。”
昌武帝頓了頓,似乎沒想到在魏貴妃這裡聽到這件事,忍不住狂皺眉。
“朕那時候剛把學宮翻新了,唉。”他抱怨,“祁子安那個混小子,你說他是怎麼把人哄走的?啊?他當時身上有哪點好?文不成武不就,就會兩句花言巧語!”
魏貴妃沉默片刻,誠實道:“可能,可能是臉吧。”
昌武帝也沉默了,他捉住魏貴妃的手,兩人對視片刻,忽然一同笑起來。
“還真他娘的有道理。”昌武帝回憶往昔,“他長得像長公主,尤其是那眼睛,又大又亮。闖了禍,就在那眨巴眼睛。唉,這樣一想,孩子們都長大了,我也老喽。”
“陛下正值壯年呢。”魏貴妃笑着說。
昌武帝擺擺手。
“你知道,他這次去遼東前,跟朕提了什麼嗎?”
昌武帝沒說是誰,但魏貴妃卻知道,他說的是祁嬴。魏貴妃當然不知道,也不該知道,于是她沒有說話。
昌武帝看着窗外的細雨,眼中的疲憊沉下去,露出年月沉澱後,上位者固有的威嚴。
“他說,若是當初他能把北狄人揍回去,周邊小國必然順服,是他沒有守好大盛的威嚴,讓朕動了和親的念頭,是他的做将軍的無能。此番前往遼東,他不敢稱功,隻願将功贖罪。”
他冷笑一聲,将那份捷報拿出來,甩在一邊。
“加格爾,那是北狄悍将,跟他老子在邊境打,跟宣同侯也碰過,他們都沒能拿到加格爾的頭,這小子做到了。”昌武帝坐起身,“朕不能不賞啊。”
“來日設宴,帶上你家侄女,就是之前來宮裡看你,小住過幾天那個。”昌武帝看向魏貴妃,“還有嘉辰,過幾天他就該去遼東了,你們也該再多見見。”
他站起身,小王公公立刻走上前,昌武帝穿好外袍,離開了魏貴妃的寝殿。她站在廊下,看着昌武帝的背影。身邊的丫鬟是新來的,看不出她的喜怒,之間魏貴妃許久以後,淺淺勾勾唇角,眼裡确實悲戚。
昌武帝走遠了,他坐在轎辇中,叫來小王公公。
“太傅已經走了,是嗎?”他問。
小王公公稱是。
“但林季還沒走,”昌武帝自顧自的說,“準備好和親的旨意,到時候将他也叫來。”
……
昌武帝的話傳不到林季耳朵裡,但他能猜到昌武帝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既然他起了用他和親的念頭,這念頭就不會簡單的消下去。這件事,無論林季怎樣努力,都很難通過一己之力改變他的想法。
宣同需要休息,必定需要對幽族開放通商地,昌武帝實際上是個固執的人,當他認為一個和親禮物會比朝廷親命的監管大使更有用時,他不會改變輕易改變自己的主意。如今林季若想脫身,要麼需要皇帝他爹從地裡爬出來下旨留住他,要麼拿到足夠改變昌武帝想法的東西。
可這東西該是什麼?
林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闆。
蘭家的宅子太大,他不願意一人回去住,便在藥鋪的閣樓裡安了家。藥香始終萦繞他周圍,林季無比清醒的思考着。
昌武帝忌憚廣信侯,忌憚祁嬴,無論他表現的怎樣寵愛他,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真情和假意混在一起,昌武帝偶爾會分不清,但不至于一輩子都分不清。這次祁嬴回來,他大概率會給祁嬴指婚,将他扣在京城。等到他有了孩子,有了能夠留給昌武帝的把柄,再将祁嬴放去廣信。
上輩子的事情是一個意外,是二皇子的小動作打亂了他的布局,讓祁嬴過早的脫離了他的掌控。他也許在想,如果祁嬴一直平庸下去,他會讓他順心的在京城活到老。可祁嬴不是那樣的人,他藏起來的鋒芒終有一日還會顯現。
這是一個死局。
君王或是将軍必有其一需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才能打破的死局。
所以,他和祁嬴,不會在一起。
意外的意外造就了他們上輩子的結合,可仇恨催化,怨恨積累,林季早就瘋的徹底,他看不清自己的心,讀不懂自己的感情,等到醒悟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機會。這一輩子一切修正,他們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他們會是友人,但也隻會是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