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色。
這是她睜開眼皮,第一眼看到的顔色。
陸七恍惚地向四周看去,白色床單,單人床,格式化的擺設,她艱難地坐起身。
“小七,你醒啦!”唐祠連忙走到陸七病床尾,搖着把手,讓她的床頭升起來,“别着急起來,先躺着休息會兒。”
他走過去将枕頭靠在她背後,“怎麼樣?哪兒不舒服嗎?”
陸七摸了摸被纏着繃帶的脖子,她艱澀地動了動嘴,“大叔呢?”
唐祠一愣,忽而看向另一側的窗簾,他走過去拉開,輕彎唇角,“他早就醒了。”
窗簾被拉開,他們的視線霎時相交,陸七不滿地撇了撇嘴,“怎麼把我跟他安排在一個房間?”
鐘行靠在床頭輕笑,“是啊,你去換房吧。”
陸七圓目一瞪,抿唇怒視,她咬牙扭回視線,誰讓她這次欠他了呢!
半響,她對唐祠說:“唐祠哥,我渴了。”
唐祠連忙走到櫃前,倒了杯溫水遞給陸七。
“這是哪裡的醫院。”陸七問。
“邬潼縣的一家醫院。”唐祠接着又說:“放心,那家網吧被查了。”
“我的刀呢?”鐘行問。
“放心,那把刀我給你放進車裡了。”
他也是跟警察扯好半天,才準他拿回,也幸好他們警局現在很忙,不然拿不拿的回來還真不好說。
陸七喝了口水,放下杯子,“那些人怎麼樣?”
“女生都救出來了,那夥人在我們趕到時就已經自相殘殺,沒剩幾人了。”唐祠坐到陸七床邊,垂眉道:“死去的女生們埋在後山,警察已經将她們的屍骨送回她們家了。”
鐘行瞥了眼門口,“那小子呢?”
唐祠不由垂睫哀歎,“魏木的姐姐...她的屍骨也送回去埋葬了。”
“魏木?”陸七偏頭看向他們,“就是你們要找的魏家?”
“對,浠水村隻有他們一家姓魏,但是...”唐祠長歎一聲,“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好,我們原以為魏木姐姐或許能知道點什麼,但她現在死了,魏家的事也無從得知了。”
陸七不以為然地聳了下肩,咧嘴笑道:“死人也可以開口說話。”
“啊?”反應過來後,唐祠一把拍在腦上,他倒忘記這茬了,“小七,你有辦法找到魏木姐姐的鬼魂嗎?!”
鐘行淡淡開口,“沒錢。”
聞聲,唐祠一聲尬笑,陸七無語地給他一記白眼,“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就算行善積德了。”
唐祠笑道:“那你以後能多給我們行善嗎?”
“别得寸進尺啊。”陸七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傷,還在隐隐作痛,“給我打狂犬病疫苗了嗎?”
她問得極其認真,面色平靜,唐祠看不出有絲毫玩笑。
“為什麼要打狂犬病疫苗?”唐祠很是困惑。
陸七指着脖子上的繃帶,怒道:“被那個混蛋咬了一口,他還吸我血,我當時就該把他碎屍萬段!”
唐祠半懵半懂地點了下頭,他驚疑地看向鐘行,鐘行頓時冷瞥他一眼,似乎在說:看我幹什麼?
“誰咬的?”唐祠問。
“胸口破了個大洞的混蛋!”
片刻,唐祠恍然大悟,他記得那裡是躺着一個胸口破了個大洞的男人,還有...
“他是你們殺死的?”
他有些驚訝,但也沒什麼震驚之色,畢竟也是正當防衛。
陸七歪頭想了想,睨向鐘行,“應該算自殺吧?對吧大叔。”
聽言,唐祠也看向他,“阿行,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身體裡寄養着一個妖物,那妖物當時破胸而出,算是自作自受。”
唐祠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緘默幾秒,唐祠輕啟唇,神色頗為認真,“下次...咱們吵架歸吵架,不許再下車了。”
陸七嘟嘴不滿道:“又不是我自己要下去的。”
鐘行不語,唐祠不由呼喊,“阿行。”
一片沉默,鐘行掀開被子走到她床邊,懶倦的站姿,眼底卻多了分認真,“這次算我欠你。”
“不用。”陸七擡頭回視,“咱們扯平了。”
默而,鐘行眉梢一揚,“好。”
“好什麼好。”唐祠盯着他們,微怒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很擔心啊。”
兩人相視一笑,無奈地看着唐祠。
“找到你們的時候,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别再吓唬我了。”
他們下去後,剛好看到溪水裡有個黃紙飄下來,唐祠撈起一看就知道是他們的訊号,立馬帶着警察沿着小溪向上跑去。
那場景,他想自己或許永遠都忘不掉。陸七倒在草叢上,脖子上的傷口還在淌血,白色的短袖浸紅了一半,那抹鮮紅瘆人極了,而她旁邊的鐘行卻是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像沒了生氣般,臉色蒼白得不像活人。
陸七調侃一笑,“知道啦,唐祠媽媽~”
“......”
唐祠原本郁悶的心情,頓時被一陣無語取代,他推了推快掉的眼鏡,“小七,你再亂叫,我要生氣了。”
她佯裝害怕地捂住嘴巴,嬉笑道:“你的心髒也太脆弱了。”
是脆弱,那也是被你們吓的!
鐘行倏而邁步向外走去,唐祠起身拉住,“你去哪兒?醫生讓你躺着休息,你後腦被重擊過,有輕微惱震蕩。”
“抽煙。”
唐祠無語地松開手,将口袋裡的打火機扔給他,“喏。”
鐘行把玩着手中打火機,可饞死他了。
待鐘行離開後,陸七問:“這次你不攔他?”
“攔了也沒用,關鍵我也攔不住。”唐祠無奈地笑了笑。
“大叔的傷嚴重嗎?”
唐祠微楞,他疑惑地看着陸七,因為這實在有些奇怪。
“他是救我才受傷的,我不想欠他。”陸七解釋道。
“沒事,剛才你們也說扯平了。”唐祠接着說:“他除了後腦比較嚴重外,其他傷都無礙,醫生說休息幾天就好了。”
聞言,陸七點了點頭,暗自慶幸那些草叢灌木替他們抵擋了大部分的沖擊。
“對了,你的胳膊有輕微骨折,近期不要拿重物。”唐祠又看向陸七纏着白繃帶的脖頸,“脖子上的傷過陣子就會愈合,等好後我帶你去消疤。”
“那就謝謝啦。”
他隻是覺得女孩子應該都很在意這些,有疤痕裸露在外總歸會介意。
在醫院躺了三天,陸七和鐘行難得達成一緻意見。
“再休息幾天吧,不用這麼急趕回去啊。”唐祠勸道。
陸七坐進後座,“唐祠哥,再躺下去我要瘋了。”
身上的傷都是些皮外傷,除了左手有點輕微骨折,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出院了。
鐘行也不是待得住的人,身上多多少少的小傷都恢複得差不多了,後腦也不怎麼疼了,隻是當時那瞬間腦袋像裂開了一般,近乎昏厥,一時難以清醒。
唐祠打開駕駛座,對裡面的人說:“我來開車,你去休息。”
“你會開嗎?”鐘行戲谑道。
語調裡似乎還有絲無奈可尋。
“會。”
經過這次,他覺得自己什麼車都能開了。
見他絲毫不退讓,鐘行無奈下車,打開後車門,坐了進去。
鐘行懶懶一擡眼皮,“去浠水村。”
路上,車裡很安靜。
陸七望着窗外緩緩而過的綠樹,輕語,“大叔,你認為你爸爸是死了,還是活着?”
唐祠一怔,他透過後視鏡看向他們。
鐘行冷盯着窗外,“你認為呢?”
“唐祠哥說兩年前,他們才确定你爸爸死了,是因為發現了什麼吧,而你似乎至今還不相信,那他們發現的肯定不是他的屍骨,應該是一件他貼身,而且從不離身的東西。”陸七的嘴角扯開一個弧度。
前面的唐祠不由一愣,她還真如阿行所說。
陸七接着說:“在山頂看到那把刀後,我就猜測那東西或許就是它,你很緊張它,鐘家人也想得到它但似乎害怕,那把刀應該是你們鐘家傳家寶之類的吧,那晚拿起舍利的時候我才發覺,原來它上面的花紋是佛文,而且是幾千年前的一種古文。”
“佛文?”唐祠瞥了眼後視鏡中的人,“小七,你見過這種文字?”
“以前碰巧見過一次,妖物懼怕佛經,所以我推測那是佛文。”
鐘行偏頭盯住她,勾了勾唇,“你想知道什麼?”
陸七輕翹唇角,“從另一角度而言,咱們也算是同行了,就如那晚你所說,那是把除妖刀,而且還有名字。”
唐祠一驚,鐘家的事他知道的基本也隻有那麼一點,“阿行,你們家是世代...除妖師?”
他以前去寺廟,聽到那些道士都是這麼自稱的。
“聽着好中二啊。”陸七忍不住笑出聲。
“小七,你不也是嘛。”唐祠彎唇道。
陸七雙手交叉環抱于胸,撇嘴道:“那怎麼能一樣!你也不看看大叔多老了。”
鐘行使勁敲了下她的腦袋,“臭丫頭,我跟唐祠一樣大。”
她吃痛地捂着自己的頭,怒視鐘行,平常不是沒什麼嗎?這次咋還動手了?
“看着老。”
她依舊嘴下不留情,扭頭看向窗外。
前方隐隐傳來忍笑聲,鐘行冷瞥了眼後視鏡裡含笑的視線。
很快,越野抵達浠水村村口,不過裡面挂滿了白布。
這裡在辦喪事。
他們走進村子,老人們都掩面哭泣,這裡被悲傷籠罩。
他們的兒子被抓的抓,女兒也死的死,活下來的...
唐祠走到徐老家,看到裡面的白布和黑布,他的心一緊,雖然他們兒子是自作自受,但對他們而言,除了是他們兒子,還是他們兒子。
“徐老,節哀。”
婦人放聲大哭起來,徐老坐在凳子上,頭發花白了許多。
“你們來幹什麼?”
語氣聽着并不和善,他在隐忍哀傷和怒氣。
鐘行點了根煙,“魏家在哪裡?”
徐老一愣,随即指向門外,“村子西邊。”
聞言,唐祠微微颔首,向外走去,鐘行臨走之際留下一根香煙,算是還他那口大煙了。
陸七轉身也跟着向外走去,在跨門之際,她留下一句話。
“生前惡事多端,死後十八般折磨,想讓你兒子在陰間好過點,就多做些善事。”
“小七,你說的是真的嗎?”唐祠連忙問:“真的有陰間,十八層地獄?”
陸七狡黠一笑,“想去看看嗎?”
唐祠連連搖頭,他在陽間還沒待夠呢。
村子西邊,一片竹林之中。
“這住的未免也太偏僻了吧。”陸七吐槽道。
離村子起碼有兩百米遠,脫離村子,獨居在一處平緩的山堆之上,而且隻是尋常的土屋,甚至可以說簡陋,這真的是那個有錢的鐘家的生意夥伴?
不過,視野倒挺不錯的,能縱觀整個村子。
唐祠敲了敲門,“魏木,是我們。”
半刻,木門被緩緩打開,發出沉悶的“咔吱”聲。
陸七看了眼門口的人,是個十四歲左右的小孩,穿着泛舊的灰色衣服,右眉梢有顆黑痣,臉上有些小雀斑,神色哀傷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