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沙啞的嗓音似乎正處于變聲期,聽上去很悲傷。
唐祠撫住他的肩膀,“你一個人住嗎?”
魏木輕點頭,“姐姐走了。”
哀傷彌漫在此間,倏而,陸七上前兩步,“我讓你再見你姐姐一次,要不要?”
心一震,魏木擡眼緊盯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女生,“真的?”
陸七揚唇笑了起來,“騙小孩要倒黴的。”
“我才不是小孩。”魏木不悅地嘟起嘴,他問:“你怎麼幫我看到姐姐?”
“去磚廠吧。”陸七對他們說:“那裡有很多冤魂,它們一直遊蕩。”
還是唐祠開車,鐘行坐在副駕駛上,而陸七和魏木坐在後面。
“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小鬼嗎?”魏木問。
陸七凝視前方,“誰說的?”
魏木指向副駕駛,陸七不由白了眼,對魏木叮囑道:“我叫陸七,你不許那樣叫我!”
她可不想比自己小的小鬼叫小鬼!
“我叫魏木...”他垂下頭。
“除了你姐姐,家裡沒其他人了嗎?”陸七問。
魏木搖了搖頭,“媽媽在我五歲的時候生病死了。”
“你爸爸呢?”
沉默片響,魏木悶聲說:“媽媽說他死了。”
“什麼時候死的?”
徒然,魏木氣憤地盯向她,似乎很生氣她打破砂鍋問到底,以及冷漠的态度。
唐祠也不由開口,“小七,那個...”
“你不也接受他的死了嗎?”陸七無謂地看向旁邊,彎唇道:“這有什麼難回答的。”
魏木憤怒地撇開視線,“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他!”
“沒見過也好,就不會有那麼多悲傷了。”陸七輕笑。
鐘行不禁瞥她一眼,随即又看向窗外。
抵達磚廠,這裡被查封了。
他們隻能将車停在路上,繞路走到後山。
那個坑依舊躺在那裡,裡面再無蠅蛆爬動,也沒有腐爛的屍體,可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淡淡的腐臭味。
陸七拿出包裡準備好的小壇子,将白淨的糯米倒在裡面,插上三柱香,朝鐘行伸手,“打火機。”
鐘行掏出打火機扔給她,少焉,三隻香被點燃。
“魏木,你姐姐的生辰是多少?叫什麼?”
“她叫魏玲,是九六年,冬月十八出生的。”
“有沒有她貼身的東西?”
靜默片刻,魏木拿出一個紅色發帶,“這是我姐姐綁頭發用的。”
陸七接過發帶,拿出昨晚做好的草人,将它綁在上面,然後插進糯米壇中。
她雙手捏符,口中念着招鬼咒。
“陰兵指引,萬物散開,香煙聚魂,陰魂魏玲,速速前來!”
頃刻,一陣冷風吹過,鐘行盯着前方缥缈的鬼影,沉了沉眉。
陸七将小瓷瓶遞給魏木,“把這個擦到眼皮上就能看到。”
聞言,魏木半信半疑的擦上,随後将小瓷瓶遞給唐祠。
睜眼那一刻,他驚怔在原地,瞪着雙眼楞楞地望着前方的鬼影。
“姐姐...”
唐祠抹完一看,果然前面飄蕩着一個女鬼,青色的衫衣,面色蒼白,脖子上有道猙獰的傷口,跟陸七的一樣。
“小木...”
魏木跑上前想抱住她,但他撲了個空,從她身體穿過,他驚愕地回頭,忍不住啜泣。
陸七輕語,“人鬼有别,好好跟你弟弟道别吧。”
魏玲微微颔首,看向魏木,“小木,對不起,姐姐不能再照顧你了,但你長大了,一定要好好保護好自己。”
“我不要...我不要!”魏木摸着眼淚,大聲哭訴,“我還沒成年,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對不起...小木,下輩子,我還做你姐姐好不好?”
“嗚嗚...”魏木含淚點頭,“嗯!”
鐘行走上前,拍了拍魏木的肩膀,“魏玲,方便告訴我你父親的事嗎?”
魏玲一愣,而後緩緩點頭,“父親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他在我五歲的時候失蹤了,不過...四年後他突然回來了,當時父親似乎很害怕,總是待在家中不肯出門,幾個月後他突然消失...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媽媽說他死了,很少提起父親。”
“十八年前失蹤的?”鐘行問。
她點頭,“嗯,當時父親走得很匆忙,聽媽媽說是去幫朋友一個忙。”
唐祠擰眉,“回來後又消失了?他當時說過什麼嗎?”
魏玲沉思半響,躊躇道:“我記得...父親當時一直在嘟囔什麼...回來了回來了?”
回來了?
陸七走上前,“你父親在的時候過得好嗎?”
問題有些突兀,魏玲依舊作答,“嗯...自從父親失蹤後,村子裡的人就開始驅趕我們,是母親求他們,我們才能留下。”
鐘行的眸光沉了沉,“他有留下什麼東西嗎?”
魏玲搖了搖頭,“沒有。”
一片緘默,果然是無功而返啊。
“那個...”魏玲看向他們,似乎有難言之隐,“你們可以幫我照顧下小木嗎?我怕...村裡人會趕他走,隻要照顧他到成年就行了。”
陸七和鐘行偏頭望向唐祠,狀況之外的唐祠一臉驚疑,他頓時不悅地盯了兩人一眼。
隻有這種時候,你們才會團結起來,算計我!
唐祠走上前,手搭在魏木肩上,“好。”
反正他也是一個人住,多一個小孩也沒什麼。
魏玲鞠着躬十分感激,“謝謝你,謝謝你們。”
“姐姐...”魏木又哽咽起來。
“好了,别哭了,誰總說隻有小孩子才會哭的。”
她伸手想拭去他臉上的淚水,盡管摸不到,但她依然重複着動作。
陸七瞧了眼壇子,香快燃燼了,“魏木,好好跟你姐姐道别吧。”
魏木一把擦掉眼淚,紅着眼,牽強地扯開嘴,“姐姐...你走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魏玲哭訴道:“好...”
盡管鬼沒有眼淚,但陸七能感受到她話裡的不舍,哭泣。
募地,陸七拿起手中的紅紙傘,上面很是殘破,但這抹紅色依舊鮮豔,這是她從警察那裡拿來的,說是自己的東西,才給她的。
她緩緩念起咒,前方慢慢顯現出一個赤腳的女鬼,她的胸前紅了一大片。
“小七,她是?”唐祠驚疑。
陸七咬破手指,在傘上畫了道符,“受過她父母的恩情,算還恩了。”
說完,她又迅速念起咒語,聲音極為輕,在這空蕩的山林之中也格外靜谧。倏地,紅紙傘上的符咒,突然像活過來般,血線飄蕩在空中,緩緩指向遠處。
“跟着它走,你就能回家了。”陸七抽回視線,斂眉看向陳二妹,“不過你要記住,今晚十二點前你必須去投胎。”
陳二妹感激地點頭,随後跟着血線一起向遠方離去。
唐祠驚疑萬分,“那血怎麼動了?!它是什麼?”
“引路的,這把紅紙傘是她爸親手做的,上面有他們的執念,能給她指路。”陸七蹲下身,将紅紙傘點燃,慢慢焚燒,“世間萬物,隻要有執念,必定會留下蛛絲馬迹。”
她起身,将打火機丢給鐘行。
倏而,陸七雙手做咒,緩緩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生,槍殊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叨命兒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召,敕就等衆急急超生!”
額間紅花乍現,豔麗的花紋爬滿她額頭,散發出鮮豔的紅光,看上去是那麼靈動美麗。
林間的孤魂野鬼突然顯現,都是那些死于非命的女人們,她們的身體慢慢隐去,随風飄向遠處。
“謝謝你們...”
魏玲微笑着說完最後一句,也随着清風散去。
密林又恢複了平靜,鳥兒依然孜孜不倦地啼叫。
回到魏家,唐祠在屋裡幫魏木收拾東西。
陸七和鐘行站在屋外,瞭望浠水村。
整個村子有一條長長的溪流穿過,小溪周邊是繁茂的農田,村子就在農田之間。
“這個村子的排布真有趣。”陸七笑道。
鐘行俯視整個村子,剛進村子前那種奇怪的感覺,也随之化解。
浠水村圍繞着小溪,房屋排布就像是一個卦象。
“兌上缺,兌屬金,為澤,而金生水,旺于秋,衰于冬。”陸七接着又說:“這是有人刻意圍着溪水以兌卦,修建這些房屋,其實也沒什麼,無非就是希望村子豐收,這條溪流是浠水村的命脈。”
“你認為是誰排布的?”鐘行問。
陸七聳了聳肩,“這得看村子的族譜了,你們不是說這裡都是外姓嘛,看這這些房子,應該也有百年了,算卦的人早死了。”
“魏家。”
“你還不死心啊,人都失蹤十幾年了,魏家的确可能性最大,但無從考證,魏家的秘密都跟你爸一樣,失蹤了。”
鐘行偏頭睨向她,“你認為他們死了?”
陸七挑眉,她發現今天大叔很喜歡問她問題。
“我沒法給出肯定。”陸七對上他的視線,“在高溪,你說讓我幫忙,應該跟你爸有關吧。”
鐘行收回視線,嘴角微揚,“對。”
“可以。”陸七望着下面綠油油的麥田,輕聲說:“或許結果還是跟兩年前一樣。”
“無所謂。”
陸七微挑眉梢,他或許隻是想知道一個确切的答案。
屋内,唐祠幫魏木折着衣服,“魏木,等回到水楓市後我就幫你找學校,你這個年紀還是要上學的。”
魏木垂着腦袋無言的點了點頭。
“你别介意小七和阿行,他們其實對人很好的。”
“不是...”魏木抿唇道:“我沒離開過這裡...”
唐祠愣了一下,随後撫摸了下他的頭,“沒事,還有我們。”
“我會聽話的。”
他抿着唇小聲說,眼裡卻滿是認真。
末而,唐祠輕笑着點頭,“好。”
唐祠好奇地拿起一個白色的錦帕,上面刺繡着一副山水,刺繡很精湛,而且面料摸着極好。
“這是你姐姐繡的嗎?”
魏木看了眼錦帕,“不是,這是我媽留給我的。”
唐祠點頭,而後将它和衣服一起放進包裡。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唐祠打算到了水楓後就帶魏木去買衣服,也任由着他收拾,帶點念家的東西。
一個小包很快就收拾好,魏木最後走出去,将大門緊緊關上,“咔”的一聲,鐵鎖扣上。
他不舍地看着緊閉的大門,眼裡不禁多了分水霧。
他忽而想起姐姐常說的話:小木,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魏木,走了。”
他回神,緩緩跟上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