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安地看向女人肩膀上挂的一個大包。
那裡面該不會……該不會是骨灰吧?
“大妹子,你說啥?你去了火葬場?
“你去火葬場做啥呀?”
女人沒答話,兀自跪坐在地,把肩膀上的大包放下來,緊接着居然從中取出了幾塊骨頭。
光線太暗,劉傑輝隻能勉強看個大概——
那些骨頭格外小,一看就不屬于成人,應該就是火化爐裡沒有燒幹淨的孩童骨頭殘片。
“不是,大妹子你這……”
“我知道規矩,你們騙不着我……小小一個骨灰盒,哪裝得下我的小靜?你們無非是随便挑揀點,做做樣子而已。”
女人一邊流淚,一邊道,“我不允許,不允許啊!小靜已經夠可憐了,你們這不是讓她死無全屍嗎?!
“所以……我去火葬場,隻是想把她撿完整而已……
“我剛才給那幫孫子下跪、磕頭,求他們把還沒來記得處理的骨灰渣留給我……”
女人的聲音驟然變得無比尖銳,幾乎和金屬劃過玻璃時一樣刺耳。
劉傑輝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覺得這女人簡直瘋了。
火葬場的人估計也覺得她瘋了,這才随便給她些骨頭應付了事吧。
不過害怕之餘,劉傑輝又不免有些心生同情。
他自己也是有女兒的人,能想象到這份痛苦。
劉傑輝長歎一口氣。
隻聽女人又道:“你幫我挖開小靜的墓,讓我把這些新撿來的骨頭埋進去吧!”
“這哪兒行啊?不合規矩!”
劉傑輝立刻拒絕。
女人再次乞求道:“我知道……我知道也許我撿的這些骨頭碎片,根本就不是小靜的。
“但是……我心理上多少會寬慰點……
“就算不是小靜的……那也是小靜同學的,把她們埋一塊,也算有個伴兒,你說是不是?
“我隻是想多幫幫小靜……
“她死得怨啊……她死得好冤啊!!
“都怪我,如果我當時沒給金沙河那破地方投上一票,大家可能不是去那裡遊玩,她可能就不會死!她爸也是因為這個和我離婚的……
“求求你,求你讓我再為她最後做點什麼吧!!”
劉傑輝被她吵得腦門嗡嗡的疼。
“哎呀,不是我不幫你,這墓坑就茶碗大,骨灰盒都是按規格統一訂做的,根本塞不進其他任何——”
“墓坑放不下,旁邊土裡也行啊!我給你們錢,好嗎?
“她那麼小,占不了多少地方的!求求你了啊!”
女人雙膝跪地,忽然朝劉傑輝磕起頭來。
石闆路上驟然響起砰砰砰的碰撞聲。
看得出女人力道絕對不輕,放任不管,恐怕會出問題。
劉傑輝吓壞了,趕緊給經理打了個電話。
經理的聲音聽起來也頗為無奈:“這些家長啊,鬧了半年,好不容易消停了,可不能再出幺蛾子!
“成成,就依她吧,你千萬盯緊點,可别讓她幹傻事啊,有情況馬上給我打電話!”
得到許可後,劉傑輝答應了女人的要求。
挂掉電話,他找來鐵鍬,往墓碑深處走去,很快就找到了刻着“闵靜”二字的小小墓碑。
墓碑旁種着一棵小松樹,劉傑輝動作麻利地在數根旁挖了個坑,女人随即把一大包碎骨全都倒了進去。
劉傑輝一邊回憶,一邊有聲有色地講起了那段怪異經曆。
末了,把煙屁股往煙灰缸裡一碾,他道:“大概就是這樣了!你們是沒瞧見,那女人哭得臉都花成了一團……太吓人了。
“當時很多人不信,我還給他們看了監控的。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監控已經沒了。”
劉傑輝叙述期間,宋隐一直拿着鋼筆在紙上做記錄。
此刻,快速回顧了一遍筆記上的幾個關鍵詞後,他放下鋼筆,看向劉傑輝問:
“那女人背的包,有多大,還記得嗎?”
“那是相當的大啊!”
劉傑輝張開手臂比劃了個頗為誇張的尺寸。
眼見着宋隐淺淺蹙了眉,他讪笑道:“具體多大,确實說不清楚,但我記得啊,最後她是拎着袋子的中間位置,把白花花的骨頭碎片往坑裡倒的……在我印象裡,那袋子快到她膝蓋了,肯定小不了!”
宋隐又問:“它裝得滿嗎?”
劉傑輝點頭:“滿!可滿了!好家夥,鼓鼓囊囊的!火葬場的人估計也是被她鬧煩了吧,讓她多撿了點。”
宋隐把鋼筆和小記事本随手踹進衣兜,站起身來。
“闵靜的墓在哪兒,帶我去看看,有勞。”
約10分鐘後,宋隐在劉傑輝的帶領下,去到了闵靜的墓碑前。
五年前的松樹,如今已經長得高了不少。
劉傑輝拎着鐵鍬,很快就憑記憶裡的位置,在樹根旁挖出了一個坑來,裡面果然有相當多的白骨。
宋隐戴上手套蹲下身,簡單查看後已發現了問題。
那23個遇難孩童所在的班級,屬于幼兒園中班,年齡平均在4、5歲。
可眼前坑裡的這些骨頭非常小,根本不可能屬于幼兒園的孩童,而屬于剛成型的嬰兒。
此外,這些小骨頭沒有任何被火燒的痕迹,根本不可能是火葬場裡撿來的碎片。
五年前劉傑輝之所以會輕易上當,恐怕是光線太暗,以及他太過害怕、不敢細看所緻。
宋隐沒有帶足夠多的物證袋,叮囑經理把這裡圍起來,不要讓任何人靠近後,便打算回一趟市局拿工具。
不料剛回到停車場 ,他撞見了剛開車過來的黃宇軍。
黃宇軍為人非常熱情,一定要拉着姜南祺和宋隐去附近的高級酒樓吃飯。
盛情難卻,宋隐隻能先吃完飯再說。
這頓飯吃得要比想象中還要漫長很多。
原本宋隐就奇怪,自己和黃宇軍其實沒什麼交際,他那樣的本地商界大佬,沒必要對自己這麼客氣。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黃宇軍把一張照片,拐彎抹角地遞了過來:“看,我閨女兒依依,好看吧?
“她今年呐,剛好28歲。我聽說宋老師好像25,是吧?哈哈你看正好,這女大三,抱金磚……”
“黃叔叔,我是做法醫的。”
“法醫怎麼了?法醫就不是公務員了啊?再說了,像宋老師這樣的青年才俊,肯定是各個崗位争着要,以後前途——”
好在關鍵時刻,手機鈴聲及時響了起來。
“抱歉,接個電話。”
宋隐拿着手機去到外面走廊,接起電話後,聽見了連潮那有些冷硬的,隐隐帶有幾分訓斥意味的聲線。
簡單解釋完自己所在何處,宋隐道:“我把地址發給你,你來一趟?順便幫我多拿點物證袋。”
連潮剛說了一聲:“好,我馬上過來。”
宋隐背後,黃宇軍舉着照片沖了過來:“宋老師,你可别跑呀。你就說說吧,我女兒漂不漂亮?
“我都找大師幫你們算過了。你們天生一對,有三世的緣分呢,今年結婚,明年直接一次性抱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