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李虹的兇手,原本沒有想過執行任何儀式。
另一夥人往她的屍體肚子裡放了個木雕娃娃,警方這才看出了儀式感,繼而認為她的死,多半與她來淮市之前未婚生子的經曆密切相關,于是将大量警力都放在了挖掘她的過去上。
誠然,就算沒有木雕娃娃,通過李虹的那款價格不菲的包,警方現在也查到了“轉孕珠”。
但仔細想想,這其實是個偶然事件。
李虹去二手交易商店,詢問那款包現在能賣多少錢,這件事如果不是恰好發生在近期,警方其實很難通過監控發現,也就很可能會錯過這條線索。
可是木雕娃娃不一樣。
因為它,警方才查到了公墓裡埋葬的嬰兒骨頭。
這種情況下,即便沒有那款包,後面警方大概率也能順藤摸瓜,查到“轉孕珠”的相關犯罪團夥。
更何況那些嬰兒骨頭,才會是能為那夥人定罪的關鍵性證據,比其餘口供、聊天記錄一類的有力太多了。
因此,那夥人僞造“儀式感”,目的就是引導警方的偵查方向,确保“轉孕珠”的故事,能被盡快挖出來。
他們恐怕是想借警方的手,除掉那個“轉孕珠”組織。
也即所謂的“借刀殺人”。
宋隐感覺自己魂魄離體,飄向了虛空,然後俯身而下,看到了久遠的從前——
“滴答滴答”……
天空又下起了雨。
父親的屍體擺在冰冷的地闆上,血從身體裡流出的聲音,和下雨的節奏奇妙地融入到了一起。
難聞的血腥味不斷從他的胸口溢出,至于他伸出來的那隻手臂,則被刀刻了一個傘狀符号。
然後宋隐聽見了“啪啪”兩下敲窗戶的聲音。
那是一個16歲的少年,正用蒼白的指節敲着窗戶。
他濕透的額發緊貼玻璃,水痕順着輪廓分明的臉不斷、不斷地往下淌。
“求求你,放我進去吧!”
12歲的宋隐走上前,伸手推開了窗戶。
緊接着卻聽見“啪”的一聲響——
那是25歲的宋隐,從虛空中伸出了兩隻手,猛地一下把窗戶給合上了。
然後25歲的宋隐低下頭,對上了窗外那名16歲的少年擡頭看向自己的錯愣目光。
“宋隐,幫幫我。”
“你這次怎麼不幫我了?”
“人真不是我殺的。你連我都不信嗎?”
“宋隐……宋隐?!!”
……
“宋隐。”
“宋隐?還在嗎?
“宋隐?宋隐!你沒事兒吧?”
宋隐像是得了失魂症,忽然被人喊魂喊了回來,然後他的魂魄回歸身體,意識到自己還在李虹家。
低下頭,宋隐看見手機屏幕寫着:“正在通話。”
他奇異地感覺到,懸浮的心髒落回了原來的位置。
手機那頭的人才是連潮。
真正的連潮。
剛才最後那幾聲“宋隐”……是他喊的。
不是記憶裡的那個人。
手機裡,連潮的聲音驟然變大。“宋——”
“我沒事。”
“真沒事?”
“嗯,就是想案子想走神了。”
“好,那麼宋老師,照你看來,如果真的存在‘另一夥人’,他們會是誰?”
宋隐捏緊手機,指節因為用力有些發白。
片刻後他開口道:“不知道。也許‘轉孕珠’這個犯罪團夥得罪了誰。道上的黑吃黑。”
連潮又問:“可‘那夥人’又怎麼會知道,李虹會被抛屍在金沙河,以至于算準時間趕了過去?”
宋隐搖頭:“不知道。”
連潮的聲音更沉了。“現在我隻能猜測,那個犯罪團夥裡,有人一直在關注李虹,就先假設他是X吧。
“那位殺手為了殺李虹,很早就開始跟蹤調查她,這件事被X察覺到了。
“但X并沒有阻止殺手,而是想到了如何利用這件事,來幹擾警方的調查思路,進而除掉這個犯罪團夥。”
宋隐問:“他既然是團夥裡的人,為什麼這麼做?”
連潮道:“這件事既然可能涉及邪|教,也許那教派内部有好幾個不同的分支。這個X可能是基于内部鬥争,想排除異己,才這麼做的。具體不清楚。不過他是内部人員的可能很大,畢竟他了解李虹的過去。
“另外,金沙河那種地方,人迹罕至,兇手抛屍的時候還是淩晨。所以X出現在河邊,一定不是巧合。
“搞不好案發當晚,他跟蹤了殺手。我會安排人再排查一下當晚金沙河附近路段的監控。”
宋隐點點頭:“嗯,你說得有道理。”
“嗯,關于最新調查結果,明早我會通過視頻會議同步給其他人。接下來我們先重點調查李虹雇主那一家。”
“好。”
“宋隐?”
“嗯?”
“今天辛苦了,早點回家吧。”
“好。再見。”
“再見。”
帝都城北分局,會議室改造的臨時辦公區内。
剛挂掉電話的連潮,五官淩厲,表情嚴肅。
他皺着眉看向黑掉的手機屏幕,想到宋隐挂電話前那幾句話的語氣,不知為何,總有點不放心。
“咚咚”兩下敲門聲響起。
連潮回過頭,看見了錦甯市來的支隊長祁臧。
走進臨時辦公室,祁臧直截了當道:“連隊現在有空嗎?關于‘轉孕珠’一案,想和你确認一些細節。”
“當然。”連潮道。
“今天可能會繼續熬大夜。你那邊沒問題吧?”
“沒問題。”
“那就好。”祁臧坐到連潮旁邊,把筆記本電腦往桌上一擱,“别介意,我過來交流學習,已經整整一個月了,這不,剛說要走,又忽然給我派了這活……早點幹完,才能早點回去見老婆,你說是不是?”
“見老婆。”
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連潮腦中浮現的,是祁臧那天打電話時,電話那頭傳來的明顯的男聲。
然後連潮莫名就想到了宋隐。
宋隐當然不是他的老婆,隻是他的下屬。
但連潮确實想早點回去。
他總覺得他得時刻盯着宋隐。
《金剛經》裡有這樣一句話: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宋隐就像那夢幻泡影。
如果不被框住捆住綁住,也許随時會消失不見。
“連隊這表情,也是想對象了?”祁臧好奇問他。
連潮正色道:“我沒有對象。我們開始吧。祁隊現在對哪裡有疑慮?”
·
離開李虹家後,宋隐開車,先把卓宛白送回了家。
至于他自己,則又回到了一趟市局——
他去物證管理室,借走了那個木雕娃娃。
片刻後,法醫辦公室内。
木雕娃娃被放在了略有些淩亂的辦公桌上。
宋隐用莫測的眼神盯了娃娃一會兒,拿起旁邊的一罐蘇打水打開來,一口氣就喝掉了大半罐。
待胃部的酸澀感消失些許,他皺着眉頭端起面前的娃娃,“哐啷”一下,竟是把它砸在了地上。
宋隐的臉色隐隐有些發白。
他垂着眼冷冷注視了娃娃片刻,再蹲下身把它撿起來。
娃娃被砸出了一道裂縫。
順着這道裂縫一用力,宋隐将它掰開成了兩半——
娃娃是空心的。
它的身體内部刻着兩排英文字母:
“YW.”
“CCDY.”
宋隐讀懂了這兩行字母的意思:
“You’re welcome(不用謝)。”
“春潮帶雨。”
胃部的酸澀感再度上湧,宋隐有了嘔吐的欲望。
他又打開一罐蘇打水快速灌下去,這才把難受的感覺堪堪壓住。
然後他的記憶,回到了12歲那年——
那一回,父親酒後發瘋,又狠狠毆打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