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細細聽來,才知,如今的家主是墨淵,父親讓位得莫名其妙,母親也被軟禁。
他想起見他最後一面時,墨淵那古怪又含着妒意的語調,氣得渾身發抖,一股涼意直竄頭皮。
這前因後果,是個傻子也想明白了。
原來墨淵當時就是在為他自己不甘,除掉他隻是權益之計,他針對的一直都是大哥!
身邊的人還在滔滔不絕,可墨九的心如墜冰窖。他謝過過路人,在墨府旁側轉了很久很久。
是夜,他順着記憶裡的小路用輕功飛上屋檐。母親的小屋燈火通明,墨九不敢靠近,卻又下意識想接近,最終躊躇着蹑手蹑腳地靠在了窗邊。
聽到了被壓抑的抽泣聲。
墨家夫人一張臉被昏黃的燭光照得隐隐綽綽,墨九看清了她雙眼通紅,臉上淚痕未幹的模樣。
她手中拿着一本有些殘破的書籍,翻了又翻,舍不得離手。
他心中酸澀,有種立馬進屋去抱住母親的沖動。
當初他像個被排除在外的傻子,傻傻的被人利用,又一意孤行地任性離開。
如今一片狼藉……
他背靠着牆面,閉上眼,傳入耳中的母親的哭泣被無限放大,重得他的心都在下墜。
這時,有人推門進了屋去,母親身邊的祝管家端着一碗甜湯置于案上,“……夫人,一年了,大公子也定是希望您放下的。”
“小清一直是個好孩子,我知道。給他的擔子太重,他擔不起。事情最後鬧成這樣,我也有過錯。如今墨府漸漸變了,我看着小清一點一滴的痕迹被抹去,若我都不記得,誰還來記得?”
“小九也還在外頭……不知道他吃得怎麼樣,穿得怎麼樣,過得好不好……我就這兩個孩子,我不挂念着,又有誰來挂念呢?”
被牆壓得沉悶的聲音傳入墨九耳中,他整個人卸了力氣,将身體的重量全都壓在牆上,默默流淚。
祝管家不敢打破她搖搖欲墜卻又堅持的幻想,卻又怕她陷在裡頭,磨垮了身子,猶豫許久,卻也隻能殘忍地說:
“兩年了……夫人,九公子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墨家夫人“嗯”了一聲,“不回來也是應當,當初小清也一直同我念叨着,此事傷他深了。小九若真如他所說,去闖蕩天涯了,也是好事一樁。他一向不喜被束縛,放他走,也許會比在墨府好。”
她自然地說着。什麼都想到了,卻沒考慮過他身隕的可能性。
墨九隔着牆緊緊咬着唇,咽下自己幾欲出聲的哽咽,絕望又無助。
他回來了,知道了一切,可他現在……又能怎樣呢?他幼時頑劣,又對經商毫無興趣,說到底,不過是個隻會躲在兄長身後的酒囊飯袋罷了。
若是任憑情緒報仇,将當初那些設局的人都殺了,又由誰來掌着這墨府呢?
……他麼?
墨淵掌權,尚能讓母親錦衣玉食,倘若是他,恐怕連大哥最後的成果都保不住了。
墨九努力說服自己,抱着頭緩緩蹲下身子,将臉埋入臂彎。
……他自私了。
他不敢去想自己來撐着墨府會是怎樣,對于經商的本能抗拒盤旋在他心裡,一點點将他壓垮。
墨九覺着肺腑裡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壓抽離,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好想逃。
墨九最終紅着眼伸出手指懸在空中徘徊了很久,卻還是沒有勇氣推開那扇門。他恍惚着,離開了這個地方,卻沒注意到離去時無意踩到雜草時的窸窣聲。
後來,他回了山,一頭栽進了劍道中,沒日沒夜地修煉,心境被打磨得平如鏡,真正地下了山去,履行他少年意氣時所說的“浪迹天涯”。
他變得溫潤沉穩,好似能包容一切,所遇之人也皆是過客,不曾為誰停留,也好似沒了牽挂。人人皆知有位厲害的墨大俠,但他不回家。
沒人知道他是否真的斷舍離,真的放下了這件事。如今才知,母親有東西要留給他。
過了許多年,墨家落魄,祝管家帶着夫人離開墨家,退到了這間小屋。直到夫人臨死前,才将這枚玉珠交給祝管家的兒子。
“他修仙了,能活很久很久的。若是能等到他尋來的那一天,就将玉珠給他罷。裡面……有他想知道的。”
祝管家的兒子問道:“夫人,當初公子回來時,為何不叫住他,将玉珠給他,讓他知道真相呢?”
她語氣溫柔下來,“他當時還這麼小,很多風景還沒看過,不應該被這件事束縛住。”
随着語調輕柔蕩漾,一束刺眼的白光猛地從玉珠裡迸射出來。“淩光意”繼續向前走,帶着他們都走進純白的夢境空間裡。
這裡看見的,又是另一個故事。
“母親,小九今日還是沒有去上學堂麼?”墨清看着從門外進來的母親,語氣溫柔平和,又帶着淡淡的無奈。
墨家夫人走近了些,搖了搖頭,“沒有,那孩子不知近日怎麼了,神情恍惚的……”
墨清笑笑,“有我們在,也無需他做些什麼。前些日子他還同我說,要拿錢财去救貧。想必是想着這件事,讀不進書了吧?”
墨家夫人張了張口,知道他在為墨九開脫,最終還是深深歎了口氣,“唉……話也不是這麼說……”
卻也沒有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