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直,手要穩。”臨鶴環在他身後,托着他的手教他握劍。
柳無期本來就一見到劍就戰栗,平日更是離此八米遠,可經曆了近來這些……竟真的平靜許多。
他斂着神情,全神貫注地聽臨鶴說,将劍柄握得一分不顫,劍光直直指向前方。
日升月落,柳無期的汗珠滴落在地,融進土壤裡。此時已過了兩月。
他手握着劍柄,低頭看向自己長了繭子的五指。那雙細嫩的手本是用來琴棋書畫,他曾經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還能用來握劍。
兩個月了,一切風平浪靜,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柳無期問道:“三皇子定不會再來你這兒,你要怎麼辦?”
如今已打草驚蛇,又要怎麼“抓”到他呢?更何況,若是太子緩過神來,再次出手,他們就太被動了。
“先發制人。”臨鶴笑着說,“柳家與皇室這般親近都能被扳倒,人心惶惶,如今朝堂定不會比想象的穩固,我們可以趁亂行事。”
“這麼久過去,皇城應當已然安置妥當。哪會有纰漏?”
臨鶴回道:“心裡的隔閡,消得掉嗎?”
柳無期一愣,緊接着便聽臨鶴解釋道:“官員哪怕爬得再高再遠,誅九族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的父親什麼歲數了?他隻有你一個整日花天酒地的兒子,年歲又已高,有篡位的必要麼?”
柳無期幹澀着聲音道:“……你是說,我父親是被冤枉的……”
臨鶴猶豫着搖了搖頭,“動靜這麼大,若是真的,你不應該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柳無期在袖子底下默默握緊了拳。
臨鶴毫無所覺,“你留在這吧,跟着小易。你如今能自保,有個密道,若是太子找來,你們能提前逃走。”
柳無期猛地擡起頭,“你不帶我一起去?”
臨鶴笑着,“你本就是為了保命,不是麼?”
是啊……他來這客棧,本是為了讨個吃食,可……怎麼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
他開始跟在臨鶴身邊,幫扶着幹活,了解她的喜怒哀樂和過去,他們有着共同的秘密,如今,也有着共同的敵人。
柳無期轉過頭,看着她柔和的側顔,突然心中湧起一股沖動,問道:“你當時……為什麼救我?”
換作是誰,都會被你救嗎?
臨鶴笑道:“看你可憐,就救了。不可以麼?怎麼事到如今來問這話?”
“不是……我隻是……”柳無期啞了聲,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要問什麼。好像什麼都沒必要,又想問到一個答案。
他沙啞着聲音開口道:“是因為我像他,你才救我的嗎?”
臨鶴一頓,看了他半晌,“其實你們不像,我主子沒你這麼笨。”
可她說完之後,視線并沒有移開,而是描摹着柳無期的面容。
半晌,她還是軟下聲來,輕聲道,“也許還是有一些吧。”
她坐在椅子上,指腹無意識摩挲着面前的杯沿,緩緩道:“你同他遭遇很像,我總是想試着看,能不能扭轉這一切。是我愚鈍了,這樣不尊重你也不尊重他。”
她将杯子往前輕輕推了一些,收回了視線起身,輕聲道:“早些歇息吧。”便轉身離去。
留柳無期坐在那很久很久,直到茶涼。
夜晚,他睡得不踏實,柳無期睜開眼來,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很久。
她把我當誰,又有什麼幹系?我左右也是該死之人,隻當大夢一場罷了,何必計較這些旁枝末節?
……可他不甘。
臨鶴說起裴茗時的神色溫柔又缱绻,他不禁想起她望向他時的溫柔眉眼,一時沒了睡意。
他這般在意,也許是有些……喜歡。
他曾經的風流行徑好像大夢一場,随着柳家破敗的浪潮被卷得一點不剩,隻剩下如蜉蝣般無依的一條命和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之後一切都與她有關,喜也好怒也好,奔波也好刀尖舔血也好。反正如今也隻剩他一人,不過過一日算一日,又何須想這許多?他隻知道——
他不想放。
屋裡靜得隻剩他的心跳聲,冥冥之中,覺着她要走了。他快步推門出去,不自覺加快了腳步向着臨鶴的屋子走去。
“吱呀——”
對上了臨鶴的視線。
她穿了一身尋常便服,正收拾着東西。她手上動作利落,一頭烏發梳得整齊,顯得她的眉眼極為立體,眼神卻柔和——
就如他第一次見她的模樣。
“把我當裴茗也好,是什麼也罷。”
“……帶我一起吧。”
……
皇城好像變了個模樣。
柳無期恍惚地看着舊地,不由感慨。從前,皇城在他眼中是彩色的,每處都是極有意思、極精彩的,可如今好似蒙上了一層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