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片白茫茫前緩下腳步,腳尖一轉,拉着玉霖繞到另一條道路去。這條路同樣被大雪掩埋,分不清道路的輪廓,聞謹卻走得輕車熟路。
又走了半個時辰,前方隐隐約約出現一棵巨大的雪樹。
古木參天,這棵雪樹直上雲端,枝葉繁茂,卻好似曾經在一瞬間被凍住,直至如今。
細嫩的葉子都裹了一層銀霜,銀白的樹幹粗大厚重,像是被封存的古老雕像。
莊嚴又親和。
聞謹走到雪樹身後,撥開一層一層積雪,清理出一個洞穴的入口來。
“進來吧。”聞謹轉過頭來,輕聲對他說。
一入洞穴,氣候變得溫暖,像是有一個天然屏障,将外頭的寒冷隔絕開來。
傷口中劇烈的疼痛得到緩解,逐漸變得細微,像是有人輕輕撫過,溫暖又舒服,玉霖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又往裡走了幾步。
他擡眼一看,卻是睜大眼微微愣住。
洞穴内壁皆是寒冰,卻晶瑩剔透,溫柔得很。一眼望不到底的洞穴内藏着一座座冰雪雕像。
裡面的人神情靈動,像是身體外頭覆了一層薄冰,靈魂還能呼吸。
這些雕像言笑晏晏,還在維持着生活的動作,像是某一日陽光明媚時被封存的記憶碎片。
玉霖怔怔地問道:“她們還活着嗎?”
聞謹露出淺淺的笑意,卻是閉眼搖了搖頭。他緩緩向裡走去,從冰做的桌案上拿出一條幹淨的帕巾,蹲下身子,将冰雪雕像一個個擦拭過去。
他的神情溫柔又小心,微微低垂着眼眸,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開口說道:“這些都是藥靈族的人。”
“藥靈族?”
玉霖面露迷茫,腦海中卻閃過一段關于藥靈族的模糊記憶,卻又轉瞬即逝。
“藥靈族對藥草有着天生的吸引力,多為藥修,醫術高超。她們身處綠林深處,栖息之地靈力充沛,人盡皆知。”
玉霖左右看看,有些欲言又止。他幹巴巴地說道:“可這洞穴全是冰雪……”
聞謹自然地走過來看他傷口好了沒有。見他傷口逐漸愈合,又牽過他的手帶他到洞穴外面,開口道:“這裡,在百年前也曾是一片綠林。”
凜冽的風雪撲面而來,連他們方才來時的腳印都被掩埋,哪有什麼藥草生存的痕迹,分明像是唬他。可聞謹的語氣這麼堅定,不像作假。
玉霖一擡眼,風雪就将鬓邊的碎發吹至眼前,遮擋了他的視線。
他緩緩挪動目光。隻見雪地盡頭的半空中浮現着一座隐隐綽綽的宮殿,像是海市蜃樓。玉霖瞳孔微縮,才知道這是哪裡——
極川之地。
極川之地是神明隕落之地,而藥靈族曾經栖息的這片綠林也在此地周圍。明明曾經人盡皆知,卻又悄無聲息地被封印,沒了蹤迹。
這兩者有什麼聯系麼?
冰雪将他的神智冷得清醒。身旁的聞謹則是得到什麼消息,拿着傳音丸斂了神情嚴肅地聽。
玉霖小心地端詳着他的神情,低斂下睫毛掩去眼神中三分的疏離和戒備,将手從他溫熱幹燥的手掌中抽離開來。
待聞謹收起傳音丸,玉霖問道:“ 出什麼事了麼?是皇城的事?”
聞謹輕輕呼出一口氣,轉過頭看他。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卻又緩和下語氣來,“無事。”
可他的手掌緊握成拳,微微顫抖,指甲都要嵌入皮肉裡去。聞謹強忍着情緒,卻又全數咽下。
他在隐瞞什麼?又在怕什麼?
見玉霖神情異常,聞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連忙别過臉去轉移話題,挑揀了些不重要的說,
“皇城災禍不斷,沿途城池也并不安全,在事情安定之前,隻能委屈陛下在此安頓了。”
玉霖見他對現況知曉一些,追問道:“那些幽綠的魂魄是什麼?被魂魄纏身的百姓們呢?如今又到哪裡去了?”
聞謹一個一個答道:“雲初已到皇城,生靈塗炭,那些魂魄是他所為。被魂魄纏身的百姓們到了皇宮,白淮序和……尚能護他們一護。這不是你期望的嗎?”
一切答得毫無破綻。
可他話語稍頓之中被掩去的人名又是所屬于誰?
玉霖定定地看向他,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聞太醫。”
“你究竟是誰?”
如今皇城危機四伏,此人不顧一切,逆着人群而來,将他帶離。這樣無條件的對他好,這樣好脾氣地哄他。
可哪怕再哄,他記憶裡的故人也早已離去。聞謹早與靈藥谷一并化為灰燼,再尋不見了。
白淮序說,隻當他是做了一場夢,又遇見故人吧。也許真的是一場夢,他一面貪戀,又一面清醒地剝離。
可夢到清醒時,又時常在想,死人又怎會複生呢?
事到如今,他還是想要個答案。
可這一句話,砸得聞謹頭暈目眩。
聞謹将情緒強壓在顫抖的身體之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藏,卻又爆發到了臨界點。
他終于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