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八年,柳絮将黃。
看着雨絲漸漸浸潤蒼老的青苔,染上一抹濕漉漉的痕迹,春寒已過,卻還是讓人冷不防的被凍着一下。
沈自明攏了攏身上的衣裳,藏進人群中。除開像他們一樣素白的小部分人以外外,剩下的人更多的是華服美袖,錦衣貴胄。
遠處長明街上人頭攢動,風聲帶來馬車上的鈴铛聲,車角上的鈴铛聲越發清晰,連帶着聽着聲響的人都忍不住一笑。四姓三氏的子弟都不屑于參加,早早的有家裡面的從人過來瞅着,候着。
其他小家族的人不遠千裡趕過來,連帶着車馬在長明街弄了幾場不小的車禍,讓幾家少年郎忍不住大打出手。
“怎麼,沈兄着急了?”一少年郎眉眼帶笑,一隻手搭上了沈自明一邊的肩膀。
沈自明微微拱手,不着痕迹地躲開了。
那人也不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道:“等到放榜就行了。你聽說了沒,王上要褒獎這次登科前三十甲,設宴于昭華台呢,連同蔣公,王公等都會出席!”
他眨巴眨巴眼,滿是期待。
“都說昭華台裡面一步一廊,一步一閣,滿是美人美酒。”說到這裡,他賊兮兮地湊近沈自明:“說不定還能看見那位最為出名的公主。”
“公主雖然不知是何人所出,如今可是宮中最為受寵的存在。”他一挑眉,眼中閃爍着八卦的光芒,小聲說道:“我可有人在宮裡,他們說這公主的生母必定地位高,是個連王上都不能說出她的名字的存在!”
沈自明幾乎不想搭理他說這些有的沒的,往旁邊一閃,差點讓人家一頭帶進溝裡面。
他嬉皮笑臉,穩住身形。
“周兄,謹言慎行。公主并非我等人閑暇之餘的談資。”
“哎哎哎,我就是說說嘛。”周衡濟嘟囔道。
話音剛落,就見沈自明甩袖離去。
他連忙追去,喊道:“安平,等等我啊!”周衡濟自小心思不在仕途上面,招貓逗狗他在行,識文斷字寫文章倒是一見就頭痛。為人散漫愛玩,但是也從來都沒有做出傷天害理之事。
他在周家最出名的事迹便是作弄了私學的夫子,乘人家午休小憩帶着剃刀和幾個族兄将夫子的眉毛胡子剃了個幹淨,讓人家夫子起來看了一眼鏡子就出家了。
此番被人私下裡作為笑談,可是他卻直接被打包提出了私學,自己在外面被家人強按着頭去求學,以免真成為了遊手好閑的浪蕩子。
他一下子就注意到沈自明在聽見了那個公主的不同之處,可是一想到沈自明的出身,就把兩個人可能有交情的念頭直接壓到了心裡頭,隻當是沈自明不願意談起這個公主。
當今王上以寬厚仁慈著稱,一向寬厚待人,連同嚣張跋扈的姚家都處處忍讓,不肯損傷了四姓三氏的顔面。
他唯一所做出的出格的事情,就是格外偏疼四公主李鸢!都說公主小的時候直接闖入大殿打擾議事,王上都不忍責罰她,甚至放縱她在與王公們議事的時候爬上膝頭揪掉王上的胡子。
公主甚至喜歡化作小童溜出宮外玩耍,王上知道後也是不可置否,甚至多撥了些人手保護公主的安康。
可真真是一番慈父心腸。
隻可惜慈父心腸有些過了,讓公主如今在昭華台橫沖直撞,無人敢管教這個嘉興公主,有些從人忍不住偷偷在背後給公主起了個诨名,叫做——拆線官。
說的就是公主某次午後将西蜀進貢的雲錦一口氣全都撕開了玩,惹得幾個老臣紛紛皺眉表示不滿。隔夜就跟王上進言‘有公主若此非國之幸事!’,這也是唯一一次他們被王上訓斥。王上痛心疾首道‘公主的千金之軀,區區雲錦還怕配不上公主的身份。’見王上動怒幾個老家夥這才作罷。
這樣的公主,和他們所念之書中的公主來看不可以不說是離經叛道,所以也無外乎沈兄看樣子不是很想提及這個公主的樣子。
周衡濟忍不住搖頭歎息,準備去找他的步伐也短在了半路中,想到賢兄這樣的性格倘若日後為了官,隻怕是要多吃些苦頭才是的。
于是打算等到放榜之後再去尋找沈自明道歉。
馬蹄濺起雨坑,徒帶起塵土。
昭華台金鐘作響,取士結果出來了。
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宮裡來的從人連忙将快馬加鞭出來的名冊懸挂起來,不一會兒就被人群給擠爆了。
周衡濟自然不像其他的世家子弟一樣講究什麼理解風度,屁股一撅忍着其他人的咒罵直接擠到前面,一擡眼就看見了沈兄的名字。
沈兄,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