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沒有再下雪,槐裡的天還是陰沉沉灰暗的一片,但這也已經算是十二月以來天氣最好的一天了。
徐宜剛從城裡回來,她在當鋪裡忍痛割愛、當掉了不少的刀。現在她背着弓箭,腰間又配一把短刀,走在前往硯山的路上,想着進山打獵。
但她卻沒想到硯山腳下有那麼多人。也是,硯山腳下有一口清潭,常年不結冰層,潺潺的水常年流動,算是槐裡鄉的奇觀,被當地的鄉民們稱之為“春潭”。
連下着一月的雪,衆人在家中都待得悶了。現下正一堆人站在那春潭的邊上,有年紀稍長些的大嬸大媽,也有些妙齡女子,她們正你一言我一語地笑着說話。
她看見了沈大娘,也看見了一向不喜她的聞人娘子,以及站在她身前的夫君聞人執。
他怎麼回來了?沈大娘不是說京中少帝即位,太學生都被叫回京中了麼……
她心中生起陣陣疑惑很想直接上去詢問,但言許如今的處境估計既危險又敏感,上次他不說便是有他自己的難處,這次她不想在那麼多人面前為難他。
但這次聞人執的神情卻躍躍欲試,最後竟是直接将她給攔住了。“徐娘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徐宜一怔,看向他身後的聞人娘子,聞人娘子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後再避開目光。徐宜見此狀就點點頭,聞人執帶着她去了離人群稍遠些的地方。兩人走後,人群裡起先微弱的喧嘩聲才漸漸地大起來,并且愈發張狂。
“哎,聞人娘子。那言家三公子當真是将那女獵戶給抛棄了?“穿着藍色衣裳,一臉疙瘩的衛婦人好奇地問道。
“當真?”不待聞人娘子說話,許大嬸就搶過話頭,她鼻頭大,從鼻孔裡哼出兩道粗長的氣來,又說起,“我說罷,兩年前我就看不起這樁婚事,你們也且說說罷!一個孤僻怪異、整日鮮血染身的女獵戶怎麼配得上一個金相玉質、溫潤如玉的公子?”
“況且兩人的門第也不相配,那徐宜隻是個孤女,被她的姨父好心收養,最後卻恩将仇報。”一個穿着淡紫色織錦衣裙的年輕女子柔柔地說,語氣聽上去有氣無力的,臉色也蒼白。
“言家再怎麼也算是個士族,言家的三公子更是才學過人,也是天人之姿。這樣的天差地别的兩個人,怎麼可能長久地在一起?”
許大嬸點點頭,“衛姑娘說得在理啊。”
沈大娘實在是聽不過眼,她一拳打在身旁婦人的身上,罵了一句,“在理個鬼!”
“是啊是啊——”衆人沒聽見,都是一水地表示贊同。隻人群中弱弱的有個聲音反駁道,“……可我聽說是言家三公子主動求娶的那位徐娘子呀!初開始徐娘子還不同意,是那公子死纏爛打,她才點頭答應的。”
衛姑娘嘴角的笑意霎時止住,她兩步就走到了方才出聲的那位女子身前,冷笑幾聲才說道:“這位姑娘可不要聽風就是雨,言家公子怎會去求娶一個普通的獵戶?你們要是不信的話可以問問聞人娘子,她的夫君不是帶回來了言家三公子的口信嗎?”
衆人又将目光投向站在人群之外的聞人娘子,期待她能給出她們想要的回答。
誰知那身姿窈窕的聞人娘子輕蔑地掃了她們一眼,嘴角彎起笑說:“依徐娘子那樣脾性,誰抛棄誰還不一定呢。”
“……”
見聞人娘子讨論這件事的興趣缺缺、冷淡得很,衆人便紛紛收回目光,紛紛開始說起其他的事。那衛姑娘賭氣地跺了一下腳,卻倒吸一口冷氣臉色變得更白了。
而另一邊的氣氛就祥和得多。聞人執是槐裡遠近聞名的俊俏公子,與聞人娘子是表兄妹的關系。他先對上次的事表示了自己的歉意,“表妹就是這樣的脾氣,還請娘子不要介意。”
徐宜搖搖頭後,他又繼續說,眉微微皺起,“上次我不肯說那位貴人是誰,是因為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原本言三被貴人看重算是件喜事,隻是我去京中這一趟,卻發現這件事并沒有那麼簡單。”
徐宜也蹙眉,輕聲問道:“那位貴人的身份特殊,莫非是他反對少帝即位,我的夫君才因此受到牽連?可他一向行事謹慎,理智冷靜,在往常是斷然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因此她往日也隻是對他偶爾挂念,但如今聞人執都已經親口說了此事不簡單,那就意味着言三的境遇比她想象中要遭的多。
聞人執聽了有些汗顔,什麼行事謹慎冷靜,說破了就是見風使舵,即便是倒行逆施也不會露出他的狐狸尾巴。他并不喜歡言三那樣的人,但他們好歹是同僚,而且這件事相當的嚴峻。
“這些他在書信中應該都有交代,”他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交到徐宜的手上,看到女子的臉色不好便溫言勸道,“徐娘子,依在下瞧言許那态度,恐怕是要與你……”
“和離”二字還未說出口,聞人執就看見面前的女子抽出了裡面的信件,有兩張。一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迹,另外一張比不得尋常的信紙,隻有四方大小,材質堅硬,即使是在風中也沒有吹出褶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