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是不是就意味着言許還能有希望活下去?
心中有了慶幸和喜悅,她緊皺的眉頭才舒展開。如今總算有了方向,她在京中無權無勢,若是去廷尉府跪着求定是起不了作用的。她隻能祈求這場災禍的背後不會很複雜,不會延伸開偌大的利益網。如此這樣她才有機會救言許。
既然是在太學裡被定罪擒走的,那她要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太學。
言許曾經在書信中提及了很多次他的老師,德高望重而明辨是非,定然知道不少關于此案的細節。
漏風的客棧門吱吱呀呀地發出聲響,外面此時又有人扣響了屋門。
不會是蔔晏,他不會這麼閑。客棧人多眼雜,住着很多遊蕩江湖的人士,還有一些大腹便便的商人,她必須得小心謹慎為上。她屏住呼吸聲,握住腰間的刀柄,緩步靠近屋門。
“小宜是我。”扣響屋門的聲音停了,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他似乎怕她聽不出來是他,便又添了一句,“你的兄長。”
……兄長?
徐宜怔了下才打開門。
開門就看見了一張年輕公子的臉,他穿着較為樸素的灰布衣裳,這樣冷的天他穿得極薄。走進來微微俯身喘着氣,仿佛是外面的風将他給吹折了。
這是她姨父姨母家的孩子,也是她的表兄徐塵,字有言。
他身體本就不好,現在好像更糟了。徐宜沒有多餘的衣裳,她忙把窗門都關上,然後将他給拉進來坐在椅子上,想問問他來做什麼,卻沒想到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咳便停不下來。
徐宜有些無助,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麼面對他,因此隻好選擇沉默。
她的這位表兄儀态端方長相俊朗,自小便好讀書學習,可父母并不許他。徐家家境還算過得去,但他父母的心思卻沒有放在他身上。等到他在永光七年得到了進入太學的名額,他的父母才想起來有這麼一個兒子,原本為他取名為“塵”便是希望他能與土地為生、為家庭分憂,後來又覺得他這名字不适合朝野,于是便賣了徐宜的那匹驽馬,為他取了個字,叫有言。
誰知用了“有言”之後,他原本就不順的仕途更加不順了。尤其是永光九年,徐有言修了好些書信回來說自己郁郁不得志,還攜帶着好些銀子,話裡話外雖然都說的是些不算特别重大的事情,但其中的别離意味特别重。也是在那之後,他再未回過家,偶有幾封書信回來也并未透露他的生活,銀兩照常送回,姨父姨母也就未覺得奇怪了。
可他現在的身子竟成了這樣。徐宜疑惑地皺起眉目,永光九年京中的确發生了大事,太子一黨都被擒獲,可她這位表兄信裡都不是在訴說此事,而是說他得不到太學裡面老師的認可和賞識。
他究竟發生何事了?
她對徐有言的感情很複雜,生疏之餘多了幾分嫉妒,甚至還因為那匹驽馬的事情對他有些敵意,但她猶豫幾番還是輕聲問出口了:“……你還好嗎?”
徐有言緩了過來,他微微笑,“我沒事。”他抵着拳頭又咳了下,“不談我,我們先說正事。”
他正色道:“妹夫在三天前被少帝定罪,接着被廷尉給擒走了。此前京中未有什麼風聲傳出來,因此我并不知道。我本想就此事修書給你,但我卻被某些事情給耽擱了,就……沒來得及。幸好妹夫為人謹慎冷靜,想必他對自己所遇到的危險早已有所察覺,定然早已告訴你,我今日想着來這客棧撞一撞運氣,沒想到還真的就碰上了你。”
徐宜驚愕不已,她沒有想到他會因為她而留意言許在京中的動向,磕磕絆絆地說出來:“多謝……兄長。”
“傻姑娘,你幫了我那麼多,我這般又算得了什麼。”徐有言從懷中拿出一本書,繼續說道:“這是妹夫讀的書,他們正是根據他寫在書中的批注來定罪的。我從廷尉那裡抄了份拓本來,仔細翻閱之後才知道妹夫這罪名算是闆上釘釘,實在是難以洗清。少年即位最忌諱的不是血,而是他寫下的或者是說别人污蔑他寫下的這句批注。”
徐宜問:“他寫了什麼?”
“驽馬之用甚大,驽馬之命不可輕,可輕也不可辱。”徐有言複述了兩遍,神情極其嚴肅,“大許王朝因為常年受到北邊戎人的進犯,戎人的坐騎就是驽馬。上位者和百姓都極其厭惡驽馬,不論是戎人的還是許人的,長得像驽馬,他們便都不加辨别地都厭惡。”
徐宜聽了臉上的血色幾乎一掃而空。許朝人對于驽馬的厭惡不吝于對戎人的仇恨,他們不僅會殺死驽馬,還會将抽掉驽馬的筋骨。言許若當真是因為這句話而定下的罪名,那想要洗清罪名相當的難。不過這的确像是他的夫君會說出的話,但他不會在書上寫下這樣的批注,如此這般不僅會留下把柄也會被有心之人構陷威脅。
現在他正是被構陷入獄了,不久就要以謀逆造反的罪名斬首示衆。
“廢太子也有過這樣的想法,他認為戎人可以馴化驽馬利用驽馬征戰四方,那我們許人也可以。驽馬歸根結底就是工具,我們不應該先入為主地将驽馬當成我們的敵人。隻是永光九年太子被廢、太子一黨被剿滅之後,所有與太子有關的東西都成了禁論。所以妹夫這句話一呈上去,少帝就立即将他歸結為太子一黨,也為他定上了謀逆的罪名,發怒說要折磨他要殺掉他。”徐有言歎一聲繼續說。“少帝雖已即位,但他内裡還是怯懦驚懼的,廢太子雖然已經死了,可他還是害怕太子會回來搶走他的皇位。太子一黨覆滅,可不論是在朝中還是在山野,都有人心向着前太子。因此少帝才如此風聲鶴唳、擔驚受怕,以至于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打草驚蛇。”
徐宜想起言許寫寄給她的最後那封信。言許提到了賞識他的那位貴人:郁二老爺。
——如今事情敗露,覆舟難行,郁二老爺或可将我推出去。
推出去,推出去,想必就是推出去頂罪了。至于這覆舟難行她暫且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不過還是能得知他的夫君絕對不會寫下這句批注,這句批注就是批注的,也是其他人污蔑言許的證據。
“言許不會寫下來。”她斬釘截鐵地道一句,接着就将自己在信中獲得的信息都給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徐有言。
徐有言默了會,“這背後比我想象的還要更為複雜些。不過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妹夫被構陷威脅的證據,你在來京中的路上風餐露宿、舟車勞頓,我本想着讓你在客棧多休息會,”他輕笑了聲,繼續說道,“……但我想你這性子絕對閑不下來,可明兒太學休學一日,我們也無法行動。”
徐宜微微點頭心中默默記下,眼睛彎起道謝,可徐有言的眉頭從未松下。
“前幾天我去見過妹夫。”他的神色不對,頓了半晌才說下去,“他的狀态很不對勁,仿佛不認識我似的。所以我想讓你去廷尉府見一見他,好好地開導下他、并讓他相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