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飄着小雪,像是柳絮又仿佛是撒在天空中的鹽漬。
京中近來因少帝剛上位就要殺掉衆多太學生一事而鬧得人心惶惶,街上的攤販并不多。
徐宜跟在她的兄長身後,眼睛緊緊地盯着他的後背生怕走丢了。
徐有言要帶她去牢獄裡看她的夫君。
腳步淩亂無章法,眼睛也疲憊不堪,連帶着身子也搖搖晃晃無個定點,不知是風雪弄的鬼還是自己的心靜不下來。
她想起昨日徐有言對她說起的話來,反反複複出現、仿佛刻在了她的腦子裡,無論怎麼都祛除不了那塊痕迹:
前幾天我剛去見過妹夫,他的狀态很不好,仿佛不認識我似的。
這句話一開始就很古怪,也很蹊跷。
言許不可能不認識她的兄長,或者說不可能沒有見過他。在徐宜成婚之時,徐有言是親自回來恭賀了,那時她見到自己的兄長回來覺得有點不可置信,便向言許多提了幾嘴關于她兄長的事情。
雖說之後徐有言很少回司州,若是其他人就漸漸淡忘了。但言許的記憶力尤其的好,隻要是見過一面的人他都能牢牢記住。
那他為何會不認識徐有言?是什麼刺激導緻他的記憶出現混亂或者創傷了麼。隻是這件事發生的也太過蹊跷了,為何偏偏是在這個他即将要被問斬的節骨眼上呢?
……又是被人構陷了?
徐宜收到的那封信上的口吻冷淡沉穩,仿佛是她的夫君知道自己必死的結局後然後平靜地接受了。他再沒有表露出其他的情緒,淡淡地不容拒絕地寫下那和離二字。
他夫君向來不會這般,定然是另有隐情。
因此徐宜生氣憂傷之後心中更多的是疑惑不解,她覺得太奇怪了。
言許仿佛不是在給她寫信,而是在給一個陌生人寫信。但這個陌生人卻有一個極為特殊的名分:他的妻子。
她的夫君此去京中忘掉了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如說給她寫信要注意用字用詞的順暢樸實,遇上什麼困難的險境要及時告訴她、不要忙着推開她以及不要輕易寫下和離這兩個字。
可這些言許都忘記了。
仿佛在短短的一年之内,言許就忘記了與她之間的感情。像是一陣晃眼而過的碎雪或飄雨,隻作短暫停留。他就隻是還記得徐宜是他的妻子,所以寄回來銀兩以求履行他作為丈夫的職責。
她的夫君不事先寫好和離書,寄回和離信紙讓她寫或許也隻是一個巧合。
徐宜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些都是他遇到莫大的困難,在心灰意冷的狀态裡寫下的,因為怕牽連到全族怕牽連到她才不肯如實交代。但她一向敏銳,能從信裡感知到他對于她淡漠的情愫,也能感知到,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在他心裡是可有可無的,甚至還算是他的累贅。
她越發确定自己的猜測,時不時地擡頭望向走在前面的表兄。
言許忘記了她,似乎順帶着也忘記了與自己有關的人和事。
——她的夫君一定是出什麼事了。
“你怎麼了?”一道溫和的聲音響在耳畔,徐宜頓步、再疑惑擡頭,看到表兄站在身旁正目露擔憂地看着她。
“我沒事。我們到了嗎?”徐宜說。
徐有言拉起她的手走上台階,無奈地說:“……我們都要進去了。”
徐宜生了驚愕,恍然看着眼前的景象,緊閉的朱門、發白的長階,門口站着兩名侍衛,正是昨日她所見到的廷尉府。
隻是這次長階上沒跪着烏泱泱的人了,門口也沒有見到血色。
徐有言微微躬身向兩位獄卒塞了銀兩、再好言說了幾句,他們便放行了。朱門大開,兄妹兩人正要進去之時,從裡面正走出來一位年輕公子。
那公子正是蔔晏。
蔔晏看到徐宜之後訝異一瞬,再面帶微笑地同徐有言寒暄、詢問幾句:“天氣這樣冷,徐大人來這廷尉府做什麼?”
他眉梢微挑,目光掠過他看向徐宜,語氣刻意加重。“找人麼?”
“關你什……”徐宜還未曾開口就被徐有言攬在了身後,他輕笑着說:“我們的确是要找人。怎麼,蔔公子閑來無事想幫幫我們?”
蔔晏的語氣并不善,帶着似有若無的威脅:“别的忙我倒是幫不上,可若是你們想找的人是近來被抓的太學生的話,那就隻能找我幫忙。”
徐有言默了片刻說:“那蔔公子願意幫我們嗎?”
這人一直在繞。忍住想要扇蔔晏一巴掌的沖動,徐宜一把拉過兄長低聲勸告,“他嘴裡不可能吐出一句真話,三年前他就是這般騙得我團團轉,兄長你當真要他來幫忙嗎?沒準他就是為了拖延時間耍弄我們。”
“……騙得團團轉?”徐有言安撫了下她,說道,“如今蔔晏在京中的權勢炙手可熱,廷尉府裡的情況我事先打聽了,的确是他說了算。如果有他的幫助,我們進去會順利些。”
徐宜忘記了他并不知道蔔晏去過司州,也不知道蔔晏騙過她,所以隻好閉嘴不再說話。
蔔晏似乎看穿了他們的顧慮,解釋道:“在下是郁二老爺手下的人。他要我來清點太學生的人數,清點完就将他們轉移到另外一個監獄裡。”
他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也點明了自己的立場,徐宜卻更加警覺了。
郁二老爺,蔔晏是郁二老爺的人。言許在京中遇到那位貴人也是郁二老爺,而且也正是這位所有的郁二老爺污蔑言許使得他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