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不是沒有大臣勸,就連民間也有聲音反應此事。說是新帝新氣象,之前的皇帝碌碌無為,朝野亂做了一鍋粥,人們不想再要這樣的王朝,所以想換皇帝、換封号,以及換年号。
況且許朝曆代便有這樣的律法,凡是皇帝變更,年号和封号都得換。
但這位皇帝的脾性格外的倔,任是誰說都沒有用處,他就不願意改。就連少帝的母親和他的舅舅親自去規勸,他也照樣不改。
此時的承明大殿裡,一個十歲左右年紀的少年端坐在桌前,眼睛紅紅地盯着對面的女人,又委屈地喚了聲母後。
“我錯了。”他的臉龐稚氣未脫,語調軟軟的,看上去倒是十分乖巧。
女人正是許太後,面容秾豔姣好,穿着華貴的織錦衣裙,又顯出幾分端莊來。她掩唇輕聲笑,眼角、唇角都無甚皺紋。
她是大許王朝最為年輕的皇後,也是最為年輕的太後。
“翎兒乖,你父王死得早。”她将少帝攬到懷中,摸他的頭,繼續道,“不論是封号、還是年号都沒用多久,所以母後和舅舅都想讓你繼續用下去。”
少帝躲過她的手,怯生生地轉過眼睛去看她,道:“我錯了,母後。”
許太後看到他的臉之後,瞬間将他的頭給扳過去,緊張地别過眼。
這樣的快動作使得她頭上的珠钗步搖都劇烈地晃動,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皮劇烈地跳動,仿佛被獵人扼住了咽喉。
“禀太後,徐大人求見——”侍女緩緩走進承明殿中,她明顯感到氣氛有所不對,所以聲音有些顫抖。
少帝也不敢動,身子微微抖着。
過了半刻許太後才恢複來,讓侍女下去傳喚徐有言。她與少帝繼續方才那個話題,“道歉又有什麼用。你可知你這次算是徹底惹你舅舅生氣了,年号和封号隻是一層皮,你舅舅才是這個王朝的骨。你又何必為一層皮而棄掉骨和肉呢?”
少帝被說得臉色發紅,從她懷中跳下來,說道:“可是許朝律法自古如此,新帝上位不能隻修繕宮殿,更重要的是更換年号……”
許太後聽完眉梢一挑,斥道:“這等胡言亂語,是誰教給你的?”
“太師。”少帝垂着頭,眼神躲閃。
“看來你得換一位老師了。”許太後微微笑起。
此時徐有言正從殿門外走進來,觸及到許太後的目光便跪下去,說道:“臣今日來是想求太後救下那群太學生。”
許太後讓少帝下去讀書練字,等少帝走後她才悠悠地答道:“你可知他們犯的是何罪?”不待徐有言回應她又說,“謀逆之罪!少帝即位他們卻明目張膽地寫下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論,實在是不把少帝放在眼中,這樣的罪犯,徐大人你讓哀家如何饒過他們?”
徐有言平靜地說:“如今這朝中的人,都何嘗不是謀逆者?太後這般自欺欺人,不肯放過與太子相關的任何人,你這樣做也是沒有放過自己哪……”
許太後怒斥他:“大膽!翎兒本就該是太子,是宣王搶了他的位置。往後發生的事情隻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可他們都死了。太後可知他們為何而死?”徐有言再問。
“哀家為何知道?自古成王敗寇,他們争權失敗了,自然該死、自然該死。”
徐有言的聲音不再那麼穩,情緒侵占了他的大部分理智。“太後這話說的當真是好聽,國公府姑且不論,那尚書府、丞相府以及無數朝廷命官呢?他們并非是太子的黨羽,可您和北山王卻将他們都給殺了。”
“他們都死了。”許太後卻沒有繼續争執下去,琉璃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落寞得很,“他們不會再來報複我了,他們都死了。”
窗棂都被深青色的簾子給遮擋住,天光隻能從門外透進來。過了許久,久到外面的天光都沉靜下來。
“哀家倒是忘記了。”許太後玩着指尖,看向徐有言說道,“你不就是當年太子黨羽的漏網之魚麼,你僥幸活了下來,所以便看不得那群太學生去死麼?”
她悠悠地說:“你既然這般恨我殺了他們,那為什麼不随太子他們一起去死?苟且偷生又憑什麼來指摘我?”
徐有言無奈地道:“太後說笑了。這番話也是說給臣自己聽的,實在談不上‘指摘’二字。”
“我這條命是太後您當年救下的,自那一刻我便脫離太子了,如今更不會護着太子的黨羽。”他繼續說,眉目低垂,“言許是我的妹夫,也僅僅隻是因為這個,我才想要救他。”
許太後擡手撫了撫雲髻,噙着一抹笑說道:“我答應你,但哀家隻會救下言許一個人,其他的不歸哀家管。”
徐有言并不得寸進尺,起身再行一禮,“多謝娘……太後。”
“作為報答,徐大人是不是也得答應我一個要求?”許太後直勾勾地盯着他,面皮在天光的映襯顯得更為清麗好看,這下不像是手握重權的太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