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針可聞的靜谧中,趙蔓枝正錯愕地捂着自己的嘴。她也不知道為何沒憋住那聲輕笑,幾乎是莊又楷的錯誤發音才吐出來,她就像被輕若無物的羽毛撓了一把似的,連笑都未曾經由思考。
“趙蔓枝。”莊又楷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這一次,字正腔圓。磁性清潤的嗓音還年輕,卻無端有一味皚雪壓青松的魄力,“沒個英文名?”
趙蔓枝搖頭:“沒有。”
“OK。”他語速極快,像是早就有了主意似的,“那麼從今天開始,你叫Mandy。”
這個出乎意料的結局讓趙蔓枝怔了兩秒。她緩緩松開手,兩片飽滿粉潤的唇因驚愕而各立山頭,好半天才合攏,抿成直直的一條線:“……Mandy?”
其實她猶豫再三,想說的是“為什麼”。
含情的桃花眼被她睜得渾圓,毫無遮掩地看向莊又楷面上,希求得到一個“just a joke”的反應。可是沒有。
那一泓秋水顫漾着,分明極撩撥心神,怎奈何莊又楷是故意,壓根不為所動。
他挑眉,文件夾一合就當蓋棺定論,明知故問,“還有什麼問題?”
趙蔓枝之前的intern都不在港企,并不清楚這算不算企業文化,但她清楚感知到,自己胸膺憋着一口氣,堵得生疼。
這個場面,擱古代,那就是大戶人家買丫鬟。
原來姓甚名誰不要緊,僅憑主人喜愛,就能張冠李戴一個不屬于自己的稱謂。
“我……”
Cynthia是人精,一下嗅到即将彌漫開的火藥味,暗中拽了把趙蔓枝的袖子,笑着把人往後護:“好啊好啊,Mandy順口,是吧?”
天真如趙蔓枝也該知道,這是偃旗息鼓的号角。她忍下不甘,忍得脊背被冷汗爬滿,忍得險将朱唇咬破,咽下滿腔的怨言。能怪誰呢,分明是她自己不小心。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莊又楷發了赦令,Cynthia推着她走出去,如釋重負地松口氣。
“還好,我以為boss要發火呢。”
“……這不是嗎?”她怔然,“随手就給人起個英文名,是寰業的規矩嗎?”
“親愛的,你不會以為自己犯的錯很輕吧?”
坦白講,聽到她笑的那一聲,Cynthia還以為她們之間的緣分要就此結束了。
今天會上莊少對華南區的業績報告大發雷霆,懂眼色的都曉得避風頭,偏是趙蔓枝,往槍口上撞。
被如此下面子,是人都有三分氣,遑論盛怒時的莊又楷。給她改個名字就揭過,已算得上仁慈。
到底是初來乍到,小懲大誡。Cynthia同情她,安慰的話音也柔了不少:“莊少叫你應就是了,越是反駁他,越沒有消停的時候,summer intern也就兩個月,你且忍兩個月。”
看見小女生臉上失落的神色,她頓了頓,又添,“不過我還是叫你蔓蔓。”
趙蔓枝心間流過一隙暖意,舒了眉眼,“謝謝你,Cynt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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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卓文大搖大擺闖進莊又楷辦公室時,他正點着支煙出神。白霧袅袅地掩去半張神仙面,影影綽綽的,倒稀釋了眉眼間的愠意。
作為表親,又是一起長大的情誼,林卓文在莊又楷跟前素來沒什麼規矩,一側身半坐在平整的櫻桃木大班台上,輕佻地問,“見過新助理了?怎麼樣?”
顯然是來邀功的。隻可惜,這次他馬屁拍到馬蹄上,來讨賞也不是時候。
莊又楷籲出一口濁氣,“不怎麼樣。”
“剛剛看她跟Cynthia在門口,人倒是比照片靓喔。”林卓文一臉的可惜,仿佛有人暴殄天物,“大佬,你知不知道篩出這麼個天仙有多難?相貌自不必說,履曆也是不差的,港校出身,粵語也ok,實習經曆都不錯,你是哪裡覺得不好?”
“腦子不好。”一根筋,沒情商,還想攀高枝。他想了想,又添,“品味也不好。”
被摔掉水鑽的施華洛世奇,也能戴着來他跟前招搖,白瞎了臉和身段。
林卓文笑了,“這才報到多久,就把你惹成這樣?看來确實不簡單。”
“所以勞煩你林少,趕緊給我換人。”
“嗳,哪裡是說換就換得了的?就連這位趙小姐,都是臨時從别的部門撈出來的。”
集團.派系林立,危機四伏。眼下莊家二少莊又梁與三少莊又楷分庭抗禮,大多數人都忙着買股,削尖腦袋往莊又楷跟前送人,隻有這麼一個,是他能确保底細幹淨的。
眼下緊要的不是找不找得到人,而是Cynthia的肚子等不了。林卓文伸出兩隻手指,信誓旦旦地擔保,“反正也就兩個月。八月底,她立馬走人。”
半晌沉默後,莊又楷的聲音響起:“最好說到做到。”
這是饒過他的意思。
林卓文松了口氣,口無遮攔起來:“今天你火氣倒是很旺,華南區的事,也還不至如此。”
“你沒看出是誰在放冷箭?”
“看得出,但伎倆也過于幼稚了。莊又梁是司馬昭之心,你又何必較真。”
特供的香煙空燃半晌,燒掉的每一寸都是真金白銀,累累地贅着,被莊又楷輕若無物地彈了去,才終于肯咬在唇邊吸一口。
“卓文,從來不是我要較真。”他阖眼,鶴霧絲絲縷縷地,随鼻息逸出來,“你知道陳沛珊,自然也該曉得她的好兒子是如出一轍的德行。我讓步,就虧待了母親和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