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六月,梅子黃時雨。
淋漓的雨從午夜下到清晨,城市交通陷入泥潭,走到哪都是一串通紅的汽車尾燈。趙蔓枝的公交遲了幾分鐘,踩着點擠進電梯,才發現這是高管專用的那部。
“對不起林總……我、我自己下去。”
廂門正在緩緩合攏,她窘迫地道了歉,準備伸手去擋住,好退出去重新坐員工梯。
白皙修長的手剛探出去,便被林卓文攔下了。
“電門梯的感應沒那麼靈敏,你這樣伸過去,手指會被壓斷,很危險。”林卓文沒什麼架子,笑起來很有親和力。他松開趙蔓枝,複又得體地将手插回兜中,“再說,Mandy你是莊少跟前的人,借部電梯的面子還是有的。”
她臉上的笑僵了一瞬,倉皇說句謝謝,沉默地等電梯上升。
到了樓層,林卓文一幹人與她分道揚镳,趙蔓枝七上八下來到工位,蔫得像霜打的茄子。
Cynthia同她打招呼,“早晨,蔓蔓。”
“早晨。”她瞥了眼内間的動靜,壓低聲,“Cynthia,Mandy居然出現了人傳人現象!”
“怎麼——”
“是林總。我在電梯遇見他,他就這麼自然地叫了我!”
趙蔓枝閉上眼,滿腦子都是Mandy,“我懷疑我根本撐不了兩個月,當Mandy也太痛苦了。”
Cynthia知道她最近還在為了這個稱呼跟莊又楷較勁,每天的彙報郵件裡,“Best Regards,Manzhi”送過去,又以“Dear Mandy”回回來,兩個加起來快五十的人為此分毫不讓,幼稚得不得了。
“林總是什麼人?他跟莊少一個鼻孔出氣的,寬寬心啦。再說Mandy也沒什麼不好,就當照顧照顧香港同事的普通話。”
她笑着給趙蔓枝分享焦糖曲奇。糖分能刺激多巴胺,是消愁的不二法門,剛好趙蔓枝沒來得及吃早飯,就從善如流地接過。
臨産的孕肚十分累贅,Cynthia放下曲奇罐子,扶着腰,姿态優雅地道破天機,“你啊,就是跟boss過不去。”
趙蔓枝倉鼠似的咬下一口,睫毛細微地顫動着,“我哪裡敢與他過不去。”
“你這還叫不敢?”電郵落款處,赫赫寫着屬于趙蔓枝的執拗。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Cynthia是真喜歡她,聰明剔透、幹事麻利,就是倔勁上來,确實剛過易折了些。
出于作為引路人的責任,也出于對趙蔓枝的青睐,她難得願意多費唇舌點撥兩句,“蔓蔓,我在這個位置做了這麼多年,得到最好的評價是懂分寸。行政助理有更多時間和渠道接觸到平時無法觸碰的人,很多人會因此晃神。”
她眼風一撥,看向那扇胡桃木大門。“你看,就像我們與boss,僅僅一牆之隔,好似近在咫尺,但其實你要越過這扇門,卻難比登天。”
趙蔓枝通透,明白她言下之意。這道門還有個别名叫階級,無論能不能跨過,都始終要存一隙霧裡看花的敬畏。
現在的趙蔓枝還不懂得這份敬畏的分量。她隻是想,我不想叫Mandy,有什麼錯處呢?遑論也不曾當面拂了boss的面子,他興許壓根沒在意過助理郵件的落款是什麼,遠在月地雲階的他們,哪能學會尊重二字。
她的執着不會輕易改變,隻是不想讓Cynthia覺得為難,所以斂下了情緒,“我知道了Cynthia。以後,我會多多小心。”
“那就好。”
Cynthia笑着,把剩下的曲奇和司康都分享出來,還為她沖了杯拿鐵。
等她就着雨聲吃完早餐,忙碌的上午才算是拉開帷幕。
确認會議議程、整理資料、打印裝訂,這些瑣碎的事情做起來格外消殺光陰。
趙蔓枝從影印室出來,抱着沉甸甸的紙箱坐上電梯。玻璃包裹的觀光梯将她迅速托至雲霄,俯瞰越來越模糊的地面,很忽然的,她生出一種急遽的失重感,有些暈眩。
多年後她還能回想起這個時刻。
原來人快速攀至高處時,不僅會産生生理上的反應,心理也是的,這一切無不在提醒她,落差是因為身處不屬于自己的位置。
趙蔓枝恍惚了一瞬,又很快恢複如常,回到辦公桌前。
“Cynthia,資料我已經準備好了,也核對過,是直接放到boss桌上嗎?”
“現在還沒散會,怕是趕不及。”Cynthia擡腕看了眼表,“等一下直接送去會議室吧。”
“好,我稍後去。”
她把材料分門别類地卡好,依照莊又楷看文件的偏好做了重點标注。其實除了在彙報郵件末尾犯倔,她其他工作一向做得妥帖。
“接下來從十一點到一點半都是會,把文件交出去,我們能有個long break。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