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好姑娘啊!那麼危險的時候還那麼勇敢——”
張奶奶熱絡地握住唐潮的手,慈愛的目光在兩人間打轉來去,頻頻點頭。
“我的孫子也應該和這個小夥子差不多大,怎麼就沒有你這麼乖巧聽話又好心啊。”
陳淨儀感受到張奶奶無聲撫摸過自己面龐的慈祥眼神,如三月春雨般溫暖。
可她卻格外羞愧。
這是個光是想一想就會很罪惡的念頭。
但自打奇奇怪怪的靈魂互換後,無論她怎麼嘗試去恢複正軌,原本普通而正常的生活節奏終究是被打破了。
她沒少閱讀奇幻愛情故事,扔在家裡的那部手機裡有三百M的内存可以作證,但這并不代表自己成為書中人時,仍然能寵辱不驚盡情享受。
陳淨儀不是一個單薄的獨立人物,她不是無債一身輕的逍遙派。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後十二年寒窗苦讀是為了什麼——她想讓老陳在應酬酒局上少受一點委屈勸酒;想讓王女士不必每月為日曆上的信用卡還款日期而辛苦奔波;想讓父母不再雙标,不再隻對她花錢不眨眼,可面對自己的需求時則是能省則省的打折特價。
她承認,唐潮或許比她想象中要好上太多太多,但你怎麼能指望一個金湯匙去理解中産階級的辛苦生活呢?
對于富家小少爺校園扛把子大唐來說,再不可思議的劇情也隻是豐富人生的新鮮體驗,所以他能做到從容不迫淡然如水。
但陳淨儀沒辦法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些,至少,她沒辦法在老陳與王女士不舍地放下七百塊的羽絨服,卻毫不猶豫的為她支付每小時三百塊課時費的回憶中肆意享受。
夢裡是有過那些至暗時刻的,心裡潮濕泥濘的角落,幽幽的期望當初沒有伸出那雙手。
明知有悖于普世價值觀,明知夢醒時分她會因此而唾棄自己的陰暗面,如同那一刻下意識拉住唐潮時明知結果糟糕一樣,她愧疚的放任自己沉湎其中四十分鐘零五秒。
“真是多好的孩子啊!”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泡着水汽,風霜溝壑刻在臉頰上,說話時牽扯到嘴角的舊傷,歉意的撫平包紮。
白本誠見狀也把話順着說:“陳淨儀同學一直都是我們學校非常優秀的尖子生,囊獲各類獎狀,相當厲害。”
他話剛說完,突然想起還未發聲的領導,心中暗恨自己嘴快,連忙賠笑,退居一邊,請宋華邦來講。
“咳咳——我這人也不會說話,那我就簡單講幾句吧……”
像是個固定人設,每位德育處主任都有這類套話,并且相當喜歡在沒有任何邏輯關系的詞語間停頓。
他講講停停,斷斷續續宛如壞掉的甩幹機。
手上有螞蟻爬過的癢癢觸感。
陳淨儀低下頭,猛然發現唐潮捉住她的手心,在寬大校服的掩蓋下,手中比劃寫字行為既遂。
“W—H—E—N—?”
一筆一劃,标點符号緊随其後。
嘴角微微上揚,隻一點,小心謹慎。
她心裡暗笑這男的突然拽什麼洋文,可手心句末指腹劃過的問号餘溫未退,倒鈎般就這樣一把勾起唇角和心頭某塊軟肉。
唐潮繼續垂下眼睛,逆光時有餘晖吻上一層鴉羽般的睫毛。
遮住嘴巴,打個哈欠。
除了唐駿武早年還有點脾氣喜歡時不時開說教大講堂,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困倦的被迫催眠感了。
鼻息嗅到手上一絲半毫留下的香水味,昨天早晨噴上的事後清晨灰飛煙滅前最後一抹後調。
檀木混在豆蔻中,絲絲入扣,心猿意馬。
奇怪,唐潮想。
他寫單詞時,指尖碰到手掌,卻沒有那種隔着衣衫都灼燒的熾熱感。
“……這樣可以吧,唐潮?”
宋華邦的演講持續了不知多久,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他轉過身盯着陳淨儀,地中海在燈光下分外閃亮,像一顆光滑白嫩的水煮蛋,勾起她胃中不安的饑餓。
張奶奶也側過看她,微笑着,很慈祥。
陳淨儀張了張嘴,卻仿佛失聲般說不出話。
此時此刻,面對熱情感激的張奶奶,滞後的情感樞紐大水決堤般,向大腦輸送名為窘迫的情緒。
她下意識去看唐潮,卻發現這人低垂眼睛又是在假寐養眠。
“呃……行吧。”她硬着頭皮憋出幾個字。
宋華邦緊繃的臉皮如浸入水中般舒展開來,眼神不定。
他開口道:“那就這樣,辛苦白老師組織一下,明天課間操改成錦旗授予儀式,陳淨儀簡短的代表發言一下。”
等等。
什麼?
“明天可以的話,校服穿的正式些。”
宋華邦打量了一眼‘陳淨儀’腰間系着的校服,張口說道。
後面公式化套路的你來我往陳淨儀都一鍵跳過了,宋華邦話語裡的關鍵詞讓她想想就不寒而栗。
讓一個滿嘴跑火車的唐潮,借自己的名義,在主席台上進行發言?
她覺得自己的人設不用到月考就可以塌了。
“我今晚什麼也不幹,就幫你寫稿子。”
陳淨儀斟酌再三後,決定挽救人設這件事要比今日錯題今日畢來的緊急一些。
她壓低聲音說道:“你明天也什麼都别幹。就念稿!字面意義上的照本宣科總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