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又一次出乎了竹钰辭的意料:居然沒有幾位董事在明面上為難他。
竹钰辭暗暗想,這大約是秦越柏餘威猶在的緣故,也有程老爺子的功勞。
各項議程拟定很有效率,茶水剛添第四輪,會議便結束了,各個董事陸續離場。程老爺子走得最晚,走前仍是滿臉慈祥,對竹钰辭說了句:“你和秦董的風格很像。”
這股要專權就專權到底,事必躬親、必要時膽敢豁出一切底牌,說一不二的風格,真的很像。
“有嗎?”竹钰辭輕輕眨了下眼,“嗯,我畢竟是他養出來的嘛。”
“好好幹,你的潛力,不下于他當年。”程老爺子說,提起秦越柏,他看竹钰辭的目光更加柔和,“葬禮我會準時去的,你還年輕,更要節哀……有什麼困難,盡管叫助理聯系我。”
竹钰辭知道要表達謝意,向來靈巧的舌頭卻再開不出蓮花,隻朝老爺子用力點頭:“謝謝、謝謝您!”
他攙着程老爺子下樓,一直将老人送進程家的那輛卡宴裡。
“明天殡儀館的流程,再發給我看一遍。”程家車駕的背影逐漸變小消失,竹钰辭收回目光,對江秘書吩咐。
從車庫上了樓,他指尖放大平闆上的座位圖,說道,“拍程老爺子的機位減掉兩個,給何簡也減掉一個。”
——秦越柏這場葬禮,該邀請的、不該邀請的,都被邀請到場了。誰不來誰就顯得心虛,為了不引人注目,衆人應該都會到場。
人的微表情最難僞裝,就算僞裝,也很難時刻裝得天衣無縫。因此竹钰辭故意設計拖長葬禮流程,且邀請記者全程直播,以便讓自己的人混入記者中,錄下前來吊唁的嫌疑人們的微表情。
竹钰辭原本針對每個人都安排了多個機位拍攝,可說他容易相信人也好,心志不堅定也罷,經過今天早上的一幕幕,他就是覺得……自家公司裡有歹人的幾率很小。
“重點還是放在三天集團、霜鐵能源那幾家。”他對江秘書說道,走到總裁班樓層,韓助理出來迎接他,“除了巴克金融,對國外的所有勢力都要提高警惕。”
聽到他懷疑霜鐵能源,韓助理先是看了江秘書一眼,見他不說話,咳嗽一聲後自己開口:
“少爺,霜鐵集團不太可能有問題的。他們上下遊全要仰仗咱們集團支持,理查德巴結秦總還來不及,怎麼會害他?”
秦越柏淡淡看他一眼:這人私下跟竹钰辭又沒什麼交情,怎麼一口一個少爺,叫得還挺親熱。
“我知道,韓助理。”竹钰辭沒有當場批駁他的意見,但也沒有更改自己的決策,用六個字敷衍了一下,就轉移了話題。
一一見過公司高管,時間已過了正午,竹钰辭仍在辦公室伏案,秦越柏幫他看着表,提醒道:“到飯點了。”
竹钰辭查着資料,翻出某個數據皺了皺眉。
“該吃飯了。”
竹钰辭雙擊了下頁面,進入深層浏覽。
“去吃公司樓下的蜜汁牛肉三明治,你最愛吃的,好不好?”
竹钰辭從電腦前擡起頭,應了一聲:“不用,你吃吧,我不餓。”
前幾天陰陽兩隔的經驗深深刻在秦越柏腦子裡,現在,當竹钰辭朝他看過來的時候,他能清楚地知道,這隻是個巧合,小辭是完全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的——他往身後一看,果不其然,韓助理正站在門口,高高拎起管家備好的午飯。
這樣巧合的時刻,在過去的三天裡出現過數次,仿佛兩人的默契也延續到了死後。
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秦越柏都把這當作是竹钰辭給他的回應,于是他接着說:“胡說,你早上就沒吃多少,怎麼會不餓?”
竹钰辭不理他,繼續埋頭工作,把一位總裁老鬼氣得原地踱步,焦心至極,仿佛竹钰辭因餓肚子而産生的胃酸全都變成毒藥,将他毫無形體的身體毒得五内俱焚。
最後還是傅聲聲來到辦公室,生拉硬拽才把竹钰辭拽出去,好歹往他嘴裡添了一點碳水。
看着竹钰辭咽下米飯,秦越柏放心之餘,卻又難免有點酸溜溜:呵,好得很,他現在倒是很聽這個好朋友的話。
當晚黃昏,應景的天下起雨來,并且有連下三天三夜的氣勢,給擡棺入葬增添了一絲凄涼和難度。
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打急電問竹钰辭,是否改日舉行下葬,竹钰辭說不。
——機位都已經架好,又都是防水的,棺材滑了有什麼要緊,反正裡面是空的。
“會不會對死者不敬……”
“其他死者不知道,但秦叔叔是堅定的無神論者。”竹钰辭說,“好了,就這麼辦,秦叔叔如果怪罪,也隻會怪罪我。”
當時秦越柏飄在他床頭,卻沒有怪罪他,隻怪罪淩晨來電話打擾他睡覺的工作人員——差點吓得人家做噩夢,不過這是後話了。
翌日,中州殡儀館。
竹钰辭從車上下來的前一刻還在處理公務,但絲毫也不影響他進入狀态。
碩大黑傘之下,他盛着兩彎春水的桃花眼眼角微紅,似哭非哭,小臉蒼白,配着一身純黑色正裝,露出的一截手腕比細瓷還脆弱——好一個沒了依仗的Omega,比飄零流落的雨絲更叫人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