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榮的聲音尤在耳畔,商瑾清覺得她好像陷入了一場迷離的夢境。
無法确切的知道身處于何地,隻是如同一片雲霧般漂浮在半空中。
直到耳畔依稀響起了《莊周夢蝶》的琴聲,商瑾清的意識恢複了一些,從無法規束的雲霧狀态彙集在一起,形成實體。
她的腳下是冰涼黑暗的積水,而她的臉是那般蒼白而沒有血色。
似乎是傅琮在獨自奏樂,是他的樂聲不錯。
這樂聲十分哀戚,像是有無盡的哀怨彙集于其間,傅琮的琴音向來輕盈,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沉重了。
開始擔憂傅琮的處境,不知道傅琮現在還好嗎,身邊可有人陪伴呢。
他應該已經得知她的死訊了吧,是否會悼念于她。
以傅琮平日待她的寬厚,商瑾清覺得傅琮應該是會的。
不知是否會達到哀戚的程度。
若還能為她流幾滴眼淚,對他們這些的情誼來說,也就足夠了。
“傅琮的身體一直都不好,當初在館閣之中初見他時,便是一副尚在病中,半明半寐的樣子。”
這是陽間還是陰間,喝下傅榮的酒,死在了他的懷裡,現下怎麼隻身一人在此地,傅榮去哪裡了。
一連串的疑問生發出來,現在應該要找到合适的宿體才對。
已經不是在和傅榮争執的那座監牢之内了,四下裡哪裡有傅琮的影子。
傅琮樂聲好像與她不在一個世界,這樂聲好像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前往塵世之所在。
覺得心裡安定不少,商瑾清朝着前方光亮的地方往前走去。
樂聲戛然而止,商瑾清來到了一個幽暗的地方,四周好像有重重迷霧彌漫。
耳畔響起了似有若無的哭泣聲,景象詭異,頭暈目眩有魂魄離神之感,商瑾清不禁捂着頭想鎮定下來。
她正處于陰暗的地方,四下裡漆黑一片,唯獨正中央的地上有一塊光亮之地。
不遠處的那塊空地上顯現出了一女郎的身影。
披頭散發、豆蔻年華的女郎正坐在那塊空地上哭泣,她身上穿着祁國裝束,灰藍色袍裾委地,美鬓發,姿态娴雅。
就算好似身處落魄之中,仍然不見絲毫卑弱之态。
就連哭泣的模樣都是如此的端莊,想來這種儀态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夠形成。
若非養尊處優的貴族,不會在落魄之時還會努力維持這種高貴的儀态。
商瑾清下意識關懷道:“你怎麼了,為何獨自一人在此地哭泣?”
女郎的肌膚十分蒼白,神情幽怨,就好像是瀕死之人才會有的那種,商瑾清問道:“你是誰,是人是鬼?”
女郎看見商瑾清之後,擡眼慢慢的停止了哭泣,用柔弱的神情看着瑾清,“我叫陸宜瑗,是祁國貴族陸氏,宗主陸嘉浠的妹妹,祁國被延國攻占之後,我被延國将軍李蒙的軍隊俘虜到了延國,并死于延國的監牢之内。”
有種時光飛逝的恍惚之感,陸宜瑗所說的延國攻占祁國之事,是她的記憶當中沒有的。
祁國當時雖然有數座城池被圍,尚且還能夠抵抗延國的進攻,不至于喪失都城亡國。
可想而知祁國境況有多麼缭亂。
是發生在她死之後的事情,時光竟然在不經意之間流逝的如此之快。
陸宜瑗竟然出自于陸氏那樣百年士族,商瑾清再一次朝陸宜瑗看去,有陸嘉浠那樣的親兄,能夠有這種風采也不算什麼驚奇的事情。
陸嘉浠,她早就有所耳聞,是九州有名的士人,是氣度風雅、姿容出衆的郎君,才華冠絕于今世。
陸宜瑗百依百順,一貫錦衣玉食的,竟然突然遭逢此種災難,實在是令人唏噓。
商瑾清道:“原來是祁國人啊,還是陸嘉浠的妹妹。”
陸宜瑗皺眉道:“你是想要這具軀體吧,我可以給你,但是我請求你,不管你是誰,請你永遠留在延國,留在傅榮的身邊做他的女人,永遠不要再回到我親兄的身邊去。”
真是奇怪的要求啊,商瑾清問道:“隻有這個要求麼,可是為何偏偏是傅榮,而非他人?”
傅榮向來倨傲苛刻,十分愛惜羽毛,平日不近女色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十分不通人情,怎麼才能夠如陸宜瑗所言留在傅榮的身邊。
聽陸宜瑗的語氣像是在懇切哀求,就好像是終生無法釋懷之事。
“你的意思,難道是要我用你的身體去取悅傅榮,讓傅榮喜歡上你,這樣才算是完成你的心願?”商瑾清答允道。
說完這話之後,商瑾清覺得十分難為情,這樣的事情她還沒做過,就算當年和傅琮關系親近,傅琮也從來沒有以男女之間的那些事情要求過她,隻是将她當成知己而已。
陸宜瑗的聲音雖然近在咫尺之間,又好像就是從她軀體裡生發出來的,“正是如此。”
“讓我去做傅榮的侍妾?這樣的事情實在難以接受啊,一定要如此麼。”商瑾清質疑道。
傅榮對她的恨意如此刻骨,沒認出還好,總有些不經意的時候,以傅榮那般狡猾的個性,認出了該怎麼辦。
她是傅榮的仇敵,若是知道她還存在于世,那些刻薄的手段恐怕又要卷土重來了。
可是若是能得到她的軀體,意味着可以重新回到延國,繼續完成複仇之業,兩相權衡之下,弊端輕的幾乎看不見。
畢竟傅榮早晚要和袁氏撕破臉,能夠在他身邊待着推波助瀾,親眼着看見那些事發生,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方法。
陸宜瑗道:“隻是因為他是傅榮啊……是我朝思暮想之人,曾經延國派遣使者到祁國會面之時,在人群中見到過的,他的姿容是如此出衆,雖然知道延國人是仇敵,還是無法自拔的喜歡上他,親兄知道十分生氣,竟然逼迫我嫁給祁國垂垂老矣的君王做妾室,我并不願意,此生唯一願意嫁的便隻有傅榮,若是能成為傅榮的侍妾就好了,我也能心甘情願将軀體奉獻給你。”
祁國的君王怎麼說也已經五十歲,陸嘉浠竟然親手把妹妹往火坑裡推,倒真是道貌岸然之輩。
商瑾清越發不解了,“可為什麼躲着親兄,就算他要逼迫你嫁給老頭做妾室,我想他這麼做到底也有些苦衷可言,還好你也無需再次履行這婚約了,你們之間到底還有何恩怨無法解開呢。”
“有親兄可以依靠,難道不是亂世之中一件值得慶幸之事,總比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死在異國他鄉好吧。”
可是陸宜瑗始終不願意再答複一個字,隻是緊緊的攥着袖子再無法發出一個字,陷入到沉痛的回憶當中,好像十分痛苦的樣子。
終究不明白他們兄妹二人到底因為什麼恩怨變得如此這般老死不相往來,心結橫亘在二人之間,至死無法消弭。
也許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在了陸宜瑗和陸嘉浠之間吧,祁國那些腌臜事情,商瑾清還真是不敢染指,看見陸嘉浠之後繞道走總沒錯。
商瑾清道:“你不說實話,我怎麼肯答應你,還是要回陸嘉浠身邊去的,畢竟他是你的親兄,也肯定不會待在傅榮的身邊。”
陸宜瑗刷的一下擡頭,怨恨的盯着商瑾清,半晌說不出話來。
“若是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也難得安甯,必然找你索命,永無止休。”陸宜瑗凄厲道。
陸宜瑗說的嚴重,商瑾清見事态越發不受控制起來,連忙擺手求饒道:“好了好了,既然你已經這麼說了,我就答應你吧,隻要陸嘉浠不來找我,我便不會去見他,且一定會想辦法留在傅榮的身邊,完成你的心願。”
知道陸宜瑗不願意再說一個字,商瑾清也沒有辦法讓她開口,索性隻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