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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可鵲默聲地往後撤了身子,和時月拉開距離。
她挑起眼睑盯着她,眼睫卷翹濃盛,似蝴蝶振翅般扇動,眸中流出的不屑,抵過千百尺的冰寒。
擡手抵着時月的肩骨,一寸寸地将她推遠。
唇角勾起:“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
“我不會處心積慮地做這麼多,為了一個男人。”
沈可鵲的輕紗裙擺掠過了時月的小臂,她沒有絲毫猶豫地轉身離開。
時月說的倒也沒錯,以她的身份,确實沒什麼參加這類應酬宴會的必要。
之所以出席,不過是給尤勒斯首席設計師維昂的面子。
現如今,沈可鵲徹底失去耐心,隻想回酒店的床上躺着。
七月的巴黎,最是炎熱。
沈可鵲不過走了幾步台階,細汗已經爬上後脊。她輕撩了下長發,明明有風濾過,但她還是煩躁的悶熱。
開闊空地上,楚宴颀長的身姿過于奪目。
沈可鵲的視線淡淡地掠過他,想裝沒看見。卻不想,後者直接擡步向她走了過來。
“……有事?”沈可鵲先發制人。
她梗着脖子,故意沒往楚宴的方向看。
“送你回酒店。”
“秀場的人會安排車子過來,不勞楚總費心。”
楚宴盯着沈可鵲環抱起雙臂,她眼神到處亂飄,偏不落在他身上。
他眉心微擰,聲線壓低:“車子排不開。”
“維昂托我來接你。”
沈可鵲眸子一動,這才正眼看他:“你認識維昂?”
“朋友。”
楚宴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耗神:“沈小姐,走吧?”
四十攝氏度的氣溫,沈可鵲也沒什麼耐心和楚宴耗下去,示意他帶路。
司機是法國人,一一貼心地為二人拉開車門,颔首請禮。
沈可鵲提起裙擺,鑽進車裡,空調溫度涼爽得剛好,空氣中彌散着淡淡的香氛,像是桂子香。
她不禁皺了皺眉。
她最讨厭桂花。
車子平穩啟動,兩人卻無言。沈可鵲有些故意地側頭眺望窗外,唇線也緊抿着。
她想起剛剛時月的話。
他心裡有白月光……
他不可能喜歡上你……
不過是替身……
沈可鵲眸色變得更深,連一根發絲被風吹拂鼻尖惹起的癢,都讓她躁煩不已。她擡手,一把将所有發絲都順到了腦後。
偏偏這時身邊細碎聲響不斷,她有些憤懑地遞過去個眼神。
楚宴腿上放了個半開的醫療箱,他冷白手指正慢條斯理地在中翻找藥品,薄薄白紗穿過指間,手背的青筋脈絡若隐若現。
沈可鵲不自然地洇了下嗓子,沒好氣道:“……幹嘛?”
“換藥。”
男人說起話來也不緊不慢。
經楚宴這一句提醒,沈可鵲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傷口的不适。潮熱的天氣下,醫用紗布透風性又差,久悶而緻的癢意直逼骨子。
楚宴俯身向下,指尖正要碰到她。
沈可鵲大夢初醒般,将小腿往回收,拉開距離。
“不用。”
楚宴動作一頓,擡眸看她,不解她突然的抗拒源于何處。
回想起休息室時為她處理傷口,他試探地問:“我輕點?”
“輕點也不用!”沈可鵲用手遮住自己的腿部,語氣嬌蠻,“我有醫療團隊、有助理,都會幫我處理,才用不上你。”
時月的聲音又在她的耳邊回響起,沈可鵲狠狠道:“不勞駕赫赫大名的楚總親自做這種小事了。”
“……嗯。”
楚宴神色有遲疑,但最終還是依沈可鵲所言。
将藥品一一收回箱中,手上動作仍是有條不紊。
沈可鵲沒第一時間偏過頭,她注視着楚宴,不禁咬住下唇。
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楚宴那雙修長的手,骨節凸出得恰到好處,實在是手控黨的福音,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他。
“诶……”
沈可鵲心裡完全藏不住事,她舒開眉毛,裝作偶然提起:“我剛剛看到時月了。”
楚宴手部動作一滞,像是在大腦中檢索這個名字。
稍有停頓才應聲:“嗯。”
“你和她很熟?”
沈可鵲幾乎耗盡所有拐彎抹角的說話之法,才想出了這麼個切入角度。
“不熟。”楚宴将醫藥箱的鎖扣一按,否認得利落。
沈可鵲猶豫了兩秒繼續追問:“她說和你很熟。”
“是麼,”楚宴表情沒什麼波瀾,“那我和她不熟。”
和這種精英人士說話就是費心神,沈可鵲在心裡偷偷埋怨。
“我以為在醉島那次,解釋清楚了。”
沈可鵲擺擺手。從楚宴的态度來看,她完全不關心時月與他之間有什麼牽連,以時月開啟話題不過是手段。
“時小姐好像比我更了解楚總一些。”
時月的話飛快地在沈可鵲的腦海裡穿梭,她撿着信息點,随口問楚宴道:“你在英國讀的碩士?”
“嗯,”楚宴輕點頭,“本科在國内,研究生在倫敦。”
從英國收束到倫敦,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無聲相觸。
時月也說,她無意間瞥見過楚宴的桌上,放了張寫着藝術體“Beloved”的明信片,背景是威斯敏斯特教堂。
“和她是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定情嗎?”沈可鵲随意一問。
男人眸光乍變,沈可鵲從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他垂下頭,陽光從車子頂透來,長而濃密的眼睫投下小段陰影,擋住眸光,看不清情緒。
沈可鵲忽然不想再繼續問下去,二人身為聯姻對象的關系,楚宴心裡有個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她卻沒有;怎麼想都不太舒服。
她仍看着楚宴:“和時小姐是需要簽訂合約的利益關系。”
“那和我聯姻呢?”
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蜷緊,指甲陷入肉中也渾然無覺。
嘴唇發幹,她不自然地抿了抿:“也需要簽合約,是嘛?”
沈可鵲看着楚宴眼睫顫了下,他薄唇抿得更緊些,喉結上下微動,卻遲未動音。
分秒流淌,沈可鵲隻覺無聲似銀刃般剮刺着她的自尊。
“算了,我沒興趣知道。”
到了酒店附近,她用法語與前面的司機招呼。司機穩穩地将車子停下,車鎖随之開啟,沈可鵲擡手開鎖。
楚宴終于有了動靜,擡手扼住她的手腕,制下沈可鵲下車的動作。
“藥拿上,”他語氣平靜得不見任何情緒,“記得盡早換藥。”
“……”沈可鵲胸口起伏劇烈,“一個利益對象的死活,就不勞楚總這麼關心了。”
下車過急,動作拉扯到了傷口,沈可鵲疼得倒吸一口氣。
不想再在楚宴的面前展露軟弱的一面,她攥拳強撐着潇灑邁開步子,不禁懊惱自己為了舒适蹬掉了那雙十厘米高跟鞋,不然現在肯定更加的氣場全開。
走了幾步,沈可鵲想起有話沒說完,又折返回去。
車子還停,她上前叩了叩車窗;窗子落下,楚宴依舊保持着她下車時的姿勢。
對上她目光的時候,他眼神稍有松動。
沈可鵲不想給他“狡辯”的機會,爽快開口——
“我們私事公辦,婚前協議我會請律師幫忙理清後,發送給楚總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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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強一路的結果就是,回到房間後扯下紗布,才發現傷痕處新滲出了血珠。
沈可鵲被疼得欲哭無淚,但不後悔;臨進電梯間前,她又偷偷回頭看了一眼,那輛黑色轎車還停在原地。
不出意外的話,楚宴也還在車裡。
也算在他眼前沒掉面子,四舍五入打了個平手。
沈可鵲反手撥通孔钰電話:“過來幫我處理下傷口。”
對面照單收下她的陰晴不定,應着馬上就到。
不到五分鐘,孔钰敲響她的房門,身後還跟着位金發碧眼的醫生。
醫生檢查過沈可鵲的傷口,确認沒有發炎等嚴重的狀況發生,從随身帶的醫療箱裡取出幾副藥品,又一一與孔钰交代使用方法。
孔钰拿着棉簽,做了幾秒鐘的思想準備,才說:“小沈總,那我幫你塗下這個藥膏。”
“嗯嗯。”
沈可鵲忙着和祝今聊微信,草草應着聲音,頭都沒擡。
下一秒傳來的不是想象中的冰涼觸感,而是鑽心地一陣痛。
沈可鵲猛地将小腿蜷起來:“好疼!”
孔钰知道沈可鵲因為走秀心情本就不算太好,剛剛的動作已經盡可能地溫柔。
哪知還是弄疼了大小姐,她心裡慌得很,将頭埋得更低,連連道:“對、對不起,我、我再輕一點。”
沈可鵲眉頭擰作一氣:“算了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掃了眼一堆不知名的藥膏。
“……我自己塗就行了。”
孔钰瑟瑟發抖地帶門離開後,沈可鵲将手機扔到一邊,認認真真地給自己抹起藥來。
身子扭曲着,她下手輕一下重一下的,疼得她眼圈泛濕。
沈可鵲撈起幾支五顔六色的藥膏,咬着唇,認真端詳起來。
下午楚宴給她用的藥膏都是一樣的,怎麼他塗藥時,就一點都不疼……
沈可鵲心頭閃過了一絲悔意,早知道就讓他幫忙換藥了。
她輕歎一聲,無奈地折了根棉簽,繼續擦拭傷口。
-
齊肅給她接的另一個通告也在巴黎拍攝,沈可鵲便多逗留了幾日。
巴黎作為時尚之都,沈可鵲每隔幾個月就要飛來一次,大大小小的景點早已沒什麼心情再看,索性在酒店裡窩了兩天。
代言廣告的拍攝在三天後,沈可鵲被廣告方接到了拍攝地妝造。
這類的拍攝造型總是偏新銳濃重些,她隻需要乖乖坐着被擺弄就好。
“ARui”是全球聞名的口紅品牌,請她代言的,是新推出的“初吻”系列。
妝容做好,沈可鵲緩緩掙開了眼,看着被勾畫得宛若洋娃娃的臉蛋,嘴唇卻隻潤了些裸色。
她不解:“感覺口紅的顔色重些,更搭妝容吧?”
沒等化妝師開口,門口傳來一道男聲。
“沈小姐眼光獨到,卻是如此。”
沈可鵲尋聲看去,是張典型西方面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宛若雕塑。
他兩三步到沈可鵲的身邊,呈上雙指中夾的一張薄紙,順勢挑眉,遞換了個媚眼。
沈可鵲對這類長相已然免疫,隻覺得他舉止油膩,但還是禮貌疏離道:“謝謝。”
他遞來的紙張上寫着廣告拍攝的劇情。
沈可鵲極快地浏覽,模特的拍攝不同于演員,更多的重點在于如何凸顯産品的美和獨一。
劇情倒也簡單,她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人流洶湧的巷子裡,意外地撞進一個男生的懷裡;眸目傳情、紅莺亂動,一見鐘情。男生将她擁在無人角落,用指腹将粉嫩的唇,抹上豔紅。
此為,初戀的他。
“你是男主?”
“是,”對面男生微欠身,“在下維林。”
“哦,合作愉快。”
沈可鵲埋頭看起手機來,自然而然地把他冷落在一邊。
屏上彈出了一條最新報道:“楚氏官宣入股Arui?龍頭企業竟涉足時尚圈”。
她來不及細看,就有導演來叫她準備。
拍攝現場昏黑,唯亮一盞冷白束光,下面放置了一把高腳椅。
沈可鵲聽從指揮,坐在其上,白裙如花瓣般散開。維林踱步走來,又沖她一笑。
放在以前,這種尺度的拍攝,一定是會被沈青長按停的,沈可鵲很不合時宜地想。
恍惚中,維林單手撐在高腳椅後,上身壓來。沈可鵲遏制住想往後縮着躲開的本能,硬着頭皮地擡眸與他對視。
本就做作的話,鍍上他的法語腔調後,更是油膩。
沈可鵲勾起的唇角有些繃不住。她剛想說自己的台詞,維林卻已将手掌蓋在她腰後裸.露的一段,指腹甚至還打着圈。
劇本裡根本沒有這段。
沈可鵲冷臉掙開他的手,高跟鞋跟狠狠地踩上了他的腳背。
維林表情扭曲,卻眼疾手快地将沈可鵲的雙手鉗住,另隻沾染唇釉的手指,直逼她唇而來。
有些導演是喜歡給男女主不同的劇本,意為捕捉演員的下意識反應。
現場沒人叫停,沈可鵲隻好忍下心中反感。
她問:“在戲裡、還是戲外?”
“戲裡戲外,都想擁有你。”
下一秒,頭頂懸燈被熄滅,片場陷入完全的黑暗。
維林的手上卸力,沈可鵲抓住時機,從椅子和他之間溜身出來。劇烈起伏的胸口沒得半點舒緩,手腕又被人捉住。
她下意識地掙紮,卻直接被攬進寬闊胸膛。
鼻尖輕抵上襯衫綢滑面料的瞬間,她聞到了讨厭的桂子香。
“别躲,是我。”
沈可鵲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身子骨在輕抖着,隻感覺楚宴溫熱手掌覆在她的肩頭。
他話音落下後,将她攬得更緊。
猶如吃了顆定心丸,沈可鵲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剛維林對她做了什麼。
卷翹睫毛顫動,為自己辯解:“我什麼都沒做,是他……”
“嗯,”楚宴出聲打斷她:“當然不怪你。”
沈可鵲苦澀地阖上眼,有些不好的回憶在她的心頭湧散,眉頭擰得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