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九點下班的一天。
白萦收拾着桌上的東西,目光不自覺被窗外的景象吸引去。雙子大廈是景明東路上最高的建築,十五層是算低的樓層,但從十五層往外看,仍能看見不少建築的屋頂。
城市裡閃着霓虹燈,街上車輛川流不息,車燈彙成一條炫目的光河。許多寫字樓的窗戶還亮着大半,景明東路永遠沒有沉寂下來的時候,無論什麼時間都有人在工位上苦熬。
走神的時候,白萦差點把仙人掌也塞進公文包裡,但剛碰上去就被刺一紮,他嘶了一聲,猛地縮回手。
“白萦,你真的沒事嗎?”美術同事聽到聲音後,轉頭看向他。
他今天總覺得白萦不太對勁,白萦大多時候像一捧微涼但松軟的雪,一朵任由風将他吹來吹去的雲,今天卻像一團模糊的霧,讓人看不分明。
但是白萦說自己沒事。
此時白萦晃了晃腦袋,還是表示:“我沒事,謝謝你。”
大概是加班加多了吧。
美術同事心想。這句話對他們來說是萬能的。
他和白萦乘電梯來到一樓,在大門口分别前,美術同事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啊。”
“你也是。”白萦沖他擺了擺手。
離開公司,走固定的路線,彙入下班的人流,登上返程的地鐵,他每一日的生活軌迹都是固定的。
白萦握着橫杆扶手,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看自己位于玻璃上的影子,他感覺眼睛有些酸澀,看東西模糊不清。
玻璃上規規矩矩穿着西裝,将風衣挂在臂彎上的青年擡起手揉了揉眼睛。
看東西似乎清楚了一點,但眼睛仍有缺水的感覺。或許是盯着屏幕太久了,白萦思考自己要不要去藥店買瓶眼藥水。
隻是地鐵上想的事情,出地鐵後他就全部忘了。
入夜後氣溫更低,冷風不斷往身上吹去,沒穿風衣的白萦卻仍舊覺得有些熱,進小區的時候,他順手把西裝外套也脫掉了,上身隻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襯衣。
他總是把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但現在白萦難受得扯了扯領子,把自己的脖子完全解放出來,甚至露出一小部分清瘦的鎖骨。他感覺越來越不對勁了,但一時間沒想明白究竟是因為什麼。
白萦站在電梯裡,看着顯示屏上的數字一位一位地往上跳。
抵達七樓時,他反應了一會兒,才走出敞開的電梯門。
白萦租住的小區一層樓隻有兩戶居民,兩扇相對的門中間亮着一排暖黃小燈,以免深夜歸家的人看不清路。他走到門前,貼着冷冰冰的門站着,低頭去開密碼鎖,卻連着輸錯好幾次。
密碼錯誤時,電子鎖發出的聲音有些尖銳。
白萦在門上輕輕撞了撞腦袋,鎖面上亮起的數字在他眼裡變得模糊。
三次錯誤後,門鎖鎖定五分鐘。白萦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目光有些渙散,就在這時,對面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聽到聲響後,遲緩的腦子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了幾秒,白萦才下意識地往身後看。
抓着一件外套正要下樓吃夜宵的譚銘愣在原地。
昏暗的燈光下是一道單薄瘦削的影子,譚銘一開始沒有看見他的面孔,他身體微微側着,額頭抵着門,柔順的黑發垂下擋住了他的面容,一切藏在陰影裡。
但眨眼間,他回眸看了過來。
譚銘看見一雙帶着霧氣的眼睛,好像清澈的湖面升起朦胧的霧,眼尾的绯紅是落在水邊的桃花。
……這個人,是他的鄰居?
譚銘這麼想的時候,白萦腦子裡也慢吞吞地冒出這一念頭。這層樓長時間隻有他一個人住,對門是上個星期才搬過來的,但他們的作息似乎完全重不上,這是白萦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鄰居。
譚銘突然間沒那麼想吃夜宵了,他的鄰居好像遇到了麻煩。
“門鎖壞了嗎?”譚銘關切問道。
白萦搖了搖頭:“密碼輸錯了。”
譚銘感覺他的狀态有些奇怪。白萦看上去其實一切正常,皮膚冷白,沒有泛起不正常的顔色,顯得異樣的隻有那雙帶着水霧的眼,與眼尾淺淺的紅。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譚銘最終還是問道。
白萦的神情懵懵懂懂。
他不解地看着鄰居向自己走了過來,一直走到幾乎鞋尖抵着鞋尖的位置。白萦的人形不矮,但鄰居還是比他高了半個頭,體型也大上一圈,湊近時好像能将他完全覆蓋。
白萦不适地想要後退,但腦袋很快就碰到了門。
退無可退,鄰居輕輕松松碰到了他的額頭。
“你……”手背的溫度讓鄰居肯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測,“你發燒了。”
白萦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鄰居說了什麼。
但他還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啊?”
看着眼前一副不敢置信神情的人,譚銘不由得失笑:“連自己生病了都沒意識到嗎,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譚銘感覺腦子快要燒糊塗了的鄰居恐怕再過半個小時也打不開門鎖,他想了想,果斷把鄰居先帶回了自己家裡。
***
他怎麼會生病呢?
整個人縮在譚銘毛茸茸的單人椅中時,白萦還在糾結這件事。
他的身體素質……白萦不敢說很好,但肯定要比普通人好上一些,這或許是他身為妖怪少有的優勢。即便從來不鍛煉,白萦身上也有一層漂亮的薄肌,生病這種事情離他很遙遠,段雲堇還揶揄過他是天選牛馬。
不得了,人類資本家的剝削竟然讓妖怪都生病了!
白萦抱着一杯鄰居給他倒的熱水,難受地把自己縮成更小一團。
因為擔心明亮的燈光對生病中的人來說太過刺眼,譚銘隻開了客廳最低亮度的一圈小燈。他一邊系圍裙一邊從廚房裡走出來,詢問白萦:“你比較喜歡吃甜口還是鹹口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