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這一天,白萦都心不在焉的。
路長鈞後來又帶他去看了熊貓館裡兩隻憨态可掬的大熊貓,帶他去林地裡看一群小鹿在頭鹿的帶領下輕盈地在林葉間穿梭,還帶他去看淺灘上的水鳥,氣溫回暖,候鳥歸來,它們扇動光潔翎羽,振翅而飛,爪子帶起一串晶瑩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保護基地裡有面向遊客的露營地,天氣好的日子裡,小攤小販推着小推車出來售賣貨物。于是白萦看到了那些在夢境裡出現的彩色氣球,它們系在小孩的手腕上,白萦還吃到了三個球的冰淇淋,五顔六色的棉花糖,與橙子味的氣泡水。
但他的興緻還是提不起來,被獵食者盯上的感覺久久不散,令他如芒在背。
雖然白萦盡力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可他實在不是條演技好的蛇。
路長鈞感覺到了他的不開心。約會的最後一站,他們坐在野餐墊上吃路長鈞準備的食物。白萦慢慢喝完最後的氣泡水,擡頭看向下沉的太陽。在白晝的末尾,太陽的光芒不再熱烈刺目,卻染紅了整片天空,昏昏暮色下群鳥飛起,變為天空這張幕布上黑色的影子。
路長鈞心中其實還有别的計劃,如果一切順利,氣氛正好,他也許會在今天告白。不遠處就是海岸線,在保護基地關閉後,他們可以沿着海與沙的分界線慢慢散步,在星河之下,海風之中,他會親吻他的阿芙洛狄忒。
可是……
路長鈞輕聲問:“前輩,我是不是搞砸了?”
白萦愣了一下,很快,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怎麼會?謝謝你帶我出來玩,我今天很開心。”
他伸出手摸了摸路長鈞頭頂——因為他現在看起來很沮喪。
但路長鈞知道他一定搞砸了這場期待已久的約會,該死的是他甚至不知道哪裡出錯了,連從何問起都不知道。
蛇展嗎?前輩是從這裡開始不對勁的。可白萦親口說過他喜歡蛇,于是路長鈞又想不通了。
他像一條被抛棄的大狗般失魂落魄地跟白萦一起收拾殘局,然後開車把白萦送回家。在白萦離開前,他伸手拉住白萦的手腕,他本來想問下一次前輩還願不願意和自己出來玩,可搞砸了一切的他最後沒敢問出這個問題。
路長鈞最後隻說道:“前輩,好好休息。”
白萦彎了彎眉眼:“你也是。”
那截他一掌就能完全圈住的手腕從路長鈞手裡離開,像是一縷不為他所有的風。
***
白萦沒能休息好。
回家後他窩在沙發裡打了會兒遊戲,因為注意力不集中,他忘記了這部打了好幾周目的遊戲裡藏屍體的地方。面目猙獰的屍體從櫃子裡掉出來的那一刻,白萦吓得摔了手柄,還好摔在了自己腿上,要是掉在地上,本就不富裕的工資隻怕要雪上加霜。
白萦知道自己狀态不對,但這不能怪他。
人大抵是很難想象自己被同類,或是其他動物吃掉這種事的,對人類來說被什麼東西生吞的概率也太低了,但對一條小蛇來說,這幾乎是每時每刻都可能發生的事。害怕被其他動物吃掉的恐懼已經刻在了基因裡,變成人形,生活在大城市裡的白萦已然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感覺,但在看見眼鏡王蛇之後,這種恐懼重臨心頭。
退出遊戲,關掉電視,白萦默默抱緊了膝蓋。
“睡一覺……應該就好了。”白萦盡力把動物的本能壓下去。
這一晚他沒有變回蛇,人形讓他比較有安全感。連泡澡的時候都是用人類的身體,可憐巴巴地縮在狹小的浴缸裡。
但是在睡着後,他卻夢見自己變回了一條小蛇。
他夢見自己還不是妖怪時的日子,生活在少有人類涉足的山裡,看到最多的人類是一些登山客。但白萦從不靠近他們,人看見蛇總是吓得大叫,但蛇很可能更害怕他們,尤其是白萦這種小體型的無毒蛇,能在人身上留下兩個小小的冒血牙印都很厲害了。
白萦避開人類,避開所有體型比他大的動物。說實話因為捕食能力差,白萦的食譜上大多是各種各樣的蟲子,做人的時候他不太聰明,做蛇的時候他好像也是差生。
吃得多好是指望不上了,自己不要變成晚餐就是勝利!
無毒的小白蛇嘎嘣脆,一口一個,盯上他的動物有不少,其中也有一些食蛇的蛇類。而白萦生活的那座山上,群蛇食物鍊的最高層,就是一條眼鏡王蛇。
白萦跟它隻打過一次照面,眼王是蛇類裡追蹤能力頂尖的獵手,它循着另一條蛇在枯枝敗葉間留下的氣息而來,白萦不幸地也在附近。更不幸的是它那會兒已經瀕臨化人了,具備了一定的人類思維,原先半瞎的蛇目也開始能看清東西,他看見那條深色的北部眼王展開頸肋,沒有眼鏡蛇那麼寬闊,但也足夠恐怖。
白萦一動也不敢動。
面對蛇鱗堅硬難以咬穿,攻擊準确很少撲空,毒液量大而且緻命,視力優秀嗅覺驚人,應對不同獵物使用不同戰術,對其他毒蛇的毒液一定免疫的六邊形戰士蛇中之王,白萦除了裝死不動什麼也做不了。
如果非要說還有什麼能做的,那就是祈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