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上還殘留着石油粘膩的觸感，身後的滴水聲還在延續，不遠處的縫隙落着成滴的石油，萬晴盤坐在壁畫前，左側蹲坐着幻形狼，右邊是緊緊盯着她的娜麗絲。
在确定出去與魔法機關有關後，頂着娜麗絲莫名的嘶嘶聲，她帶着幻形獸又巡視了一圈房間。
這次探索并非一無所獲，萬晴自壁畫前的空地地面上，發現了一個不起眼的魔法陣圖案，六芒星陣淺淺地被刻在地面上。如果不是特别留意，在這種隻依靠幻形獸的熒光照明、光線不充足的條件下，真的很難發現刻得那麼淺的魔法陣。
刻在地上的魔法陣，可能是出去的魔法機關，也有可能是曾經被困的某個倒黴人士，留下的某個嘗試。
萬晴發現魔法陣的時候，原本是欣喜的。
好運似乎在她相通關竅之後，立馬自己找上門來。
但，她是個沒有魔力的普通人，她的欣喜一瞬間冷卻下去。
礙于“種族限制”的“0”魔力——就像是寓言中想喝水的烏鴉，明明解渴的水就在眼前——萬晴卻沒有能啟動魔法陣的魔力“小石子”。
沒有石子，“烏鴉”萬晴就喝不到，灌在細瓶頸瓶子中的水。
她在魔法陣前盤坐下來，低頭地對着魔法陣發起呆來。
跟着萬晴的娜麗絲停下嘶嘶聲，她疑惑着人類為什麼放棄了尋找，盤坐在石雕壁畫前——她的自傳裡可沒畫着出去的辦法。
娜麗絲用尾巴尖輕推了推萬晴，催促萬晴離開，别研究她的自傳，心中猶豫着要不要開口提醒她找錯了方向。
人類纖細的手指拂過刻在地面上的魔法陣刻痕，娜麗絲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她無聲地盯着萬晴，遲一步地将“這孩子沒有魔法”和“離開需要魔法”關聯起來，心中浮起一片刻着“擔心”的木闆。
可木闆很快就被名為“好奇”和“有人陪伴”的海浪拍碎。
萬晴拒絕了娜麗絲的血肉，她不接受密室中僅有的水源和食物，但她沒有魔力，無法做到自己逃脫——雖然她有一個奇怪的獸類夥伴，但那家夥似乎用的不是魔力，它也改變不了什麼——萬晴唯一的選擇，是尋求自己的幫助，娜麗絲想。
如果我執意不幫忙送她出去，她會怨恨嗎？或者，會反悔嗎？然後，再乞求自己給她食物？娜麗絲好奇着萬晴下一步的選擇，緊緊地盯着她。
萬晴知道娜麗絲會魔法——在她說什麼，“食言”、“魔法和她會找上萬晴”的時候——但她沒有立刻開口求助，她正與自己做着争鬥。
很久以前，久到萬晴也想不起，具體是什麼時候，她就曾被自己的朋友吐槽過——她是一個“極緻的”不喜歡給别人找麻煩的人——這個“别人”，是指除了她自己的所有人；而“麻煩”，是任何“隻于她自己有關，與被求助者無關”的事。
每當萬晴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給人莫名地添了麻煩，自己莫名占了好處，她心裡就會産生無邊的愧疚感，于内耗之中，尋找各種能回報或者彌補的辦法，試圖把某件“隻有自己從無關者那裡獲得到很多好處”的事變成一場“互利共赢”的交易。
另一個角度上，她是那種能自己受苦解決的事，絕不牽扯與事情無關的人。
這種心理導緻，萬晴在兩種情況下，最難做到坦然開口向他人求助——一種是，她或許還擁有其他選擇來自己解決事情；一種是，對無法從“幫她”這件事獲利的存在求助。
壞消息——目前的情況，似乎兩者都包括。
“你說，我要是把自己餓個半死，主系統會判我情況危急嗎？”萬晴不确定地在心裡問着系統，心想，要是能判個測評員情況危機，商店就會再次開放了，那從裡面搞個傳送的技能——不僅解決了眼前的情況，還能防止自己再次遇到這種困境。
“宿主……”K509被萬晴的想法吓了一跳，它遲疑着，總覺得這種心态不太可取，“理論上可以，但是，能被餓到被判定危機的情況，您的意識可能就無法保證是否清晰……即使能傳送出去，也很難做到讓您及時補充能量。”
萬晴遺憾地放棄這種想法，心中回應系統，“好吧，看來我隻有求助娜麗絲這一條選擇了？”
或者，等待勇者小隊的救援？她有點想念前幾天趕路的平凡生活了。
勇者小隊應該是被傳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先不提是否是有人襲擊了他們五人，導緻了現在的局面，還是他們五人達到某種條件，莫名觸發了某個魔法機關——即使四人有心尋找萬晴，他們能否找到自己，都是個問題。
“我想是的，”K509回答着萬晴之前的問題，它能聽到萬晴糾結的原因，雖然不太理解，但也不會做出評價。
“納裡斯……似乎對于離開這個空間，很抵抗。即使我求它幫忙，它也不一定幫忙。更别提，這個魔法陣也不一定是出去的傳送魔法，”萬晴在心中絕望地想着，她隻感覺自己沒準要栽在這裡。
所以，像她這樣的普通人為什麼會被選中呢？她在這次任務中，似乎一直在出意外，也一直在毫無對策，隻能通過求助他人來保證自己的安全。
喚醒并幫助她的勇者小隊，她可以回報一些自己能提供的——同生命相比而微不足道的錢财；對于要免費給她衣服的婆婆，她能試着通過幫忙去回饋她的好意……
可是，一直在幫助她的系統，一直在為自己找辦法、為自己解惑的K509，她最該感謝的——她能怎麼回報呢？
萬晴本來覺得自己好好做任務，不給系統添麻煩，勉強算是，回報了一點點系統的好意。可她現在發現，自己或許，連這麼簡單的一點小事，都無法做好……
她捂着臉，竭力克制住自己的負面情緒，不希望它把自己吞沒——她應該冷靜——陷入這種自陷情緒中，本身就是，在給能知道她想法的K509添麻煩。
萬晴在第一次發現任務出現岔子時，她就開始有意地克制自己的情緒了——從被辛美爾他們喚醒的時候，從發現自己，一直在接受辛美爾他們細心的關照的時候——她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試着放空自己。
身處萬晴身側的幻形狼，很輕易地就發現了，萬晴的情緒似乎不太對。幻形毛茸茸的狼首輕輕拱着萬晴，它瞪了一眼盤在萬晴另一側的娜麗絲，認為萬晴心情不好，完全是因為這條蛇的存在。
“我想，宿主，其實，您并未把我之前告訴您的話，真正聽明白，”K509斟酌着措辭，放慢語氣，試圖讓自己冰冷的機械聲聽起來更柔和些，以撫平萬晴的不安。
“首先，我需要感謝您對我工作的認可與理解。我很高興您能将我的行為，全視為好意。因為，這恰恰證明着您的諒解和善良。但比起，因為我的幫助感到壓力，我更希望，您能隻把我的行為，看作我做了我該做的、分内的事情。”
“您也無需因自己的負面情緒，認為自己為我帶來了麻煩。即使作為會長期相處的夥伴，我們之間也無法做到完全對等。因為，作為系統，我可以知道您的所有所思所想，可您卻無法聽見我的。”
“比起知道您的負面情緒，我更害怕，您會因為這種不對等，感到不公平，并對我産生戒備。”K509停頓了一下，它聽到了萬晴所想——聽到了那一句“我不會”。
它沒有回應，帶着一絲欣慰，繼續說着，“因此，隻要您願意，在工作期間，我永遠會成為您所有情緒的共享者，并樂于成為您所有負面情緒的共享者和開解者。”
“那好的呢？”萬晴抱住幻形狼的大頭，心情仍然有些低落。
“好的情緒也是，”K509明白她想詢問的意思，有些好笑地補充道，“我會很高興成為您積極情緒的分享者。”
“其次，我希望您能知道，就像您對于我的幫助，所産生的那些、想要回報我的好意的心情，我也擁有着對自己選中的測評員負責的心情，”K509認真又嚴肅地說着。
“選中？”萬晴不确定地詢問着，“你選的我？”
她簡直要把“我有什麼好被選中”的話大喊出來了。
“嗯？很意外嗎？”K509的聲音中似乎有點笑意，它在萬晴譴責的情緒裡告訴萬晴，“我直到現在為止，都很慶幸于自己選擇了您作為同伴，一個善良而體貼的同伴，為我的工作帶來了更積極的情緒。”
它說，“或許‘善良’、‘體貼’是您對我的評價，但那也是我對您的。”
“最後，關于選擇您的原因，是因為您的性格和自身所帶的某些特性。一個習慣思考、謹慎善良、并企求提升的夥伴，比單單實力強的人更吸引我，實力是可以提升的。公司不缺少提升測評員實力的手段。改變測評員的品格與性格，比改變實力要困難得多。”
“或許，您會覺得自己遠沒有我說的那麼善良，但——當您思考這一點的時候，您就與善良挂鈎了，”K509的話像是一座敲響在萬晴心裡的鐘。鐘聲悠蕩空靈，把她的負面情緒徹底地洗滌幹淨，顫抖的心平靜下來，鐘聲還在響。
“更别提，您的體貼和換位思考也證明着您的善良。”它說，“或許，正是因為這些，能隐約地感受到靈魂存在的生靈，都會去親近您純淨的靈魂。您認為我為什麼會選擇了幻形召喚呢？”
“不隻是因為，它是不會立刻回收的技能。在它的購買須知上，有一句‘幻形很難管’的提醒，”K509近乎要歎息了，它帶着一絲模糊地敬佩——幻形至今為止那麼聽話，可不是因為作為系統的K509智力高。
據K509所知，前段時間，這個技能還被它的創造者使用來着。更别提那個性鮮明的購買須知了，一看就能明白幻形是被自己的創造者百思挂上去的。
他倒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了，把自己的技能挂上去，買個十萬資産——然後，再因為召喚的幻形不受控制，也不聽話，被人申訴退貨退款——當時，這個事情在公司裡鬧得還蠻大的。
因為商店的商品不是想退就退的，除卻新手保護機制中的測評員，其他測評員自主退款需要申請，即使申請後，退款也隻會返還95%的購買資産——4%給商品被退回的售賣者，1%則是公司因退款申請而抽成的手續費。
百思靠着那十萬資産的4%，掙走了好幾個4000資産——或許是因為，越是有人退款，越是有人不信邪，事情最後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甚至，每個系統都被主系統提醒，除了新手情況，如果有測評員要買這個技能，一定要給提前預警。
從這件事，就能大概看出來，那些幻形有多不聽話了。
連百思本人，早期都經常去ATΠ員工論壇吐槽，自己創造的幻形簡直都是一身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