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晴緩慢地移動着，眼前地圖上重合的兩個小點，在十幾分鐘前，正式地進入她的實際視野，也進入了面闆可照亮的範圍内。

她從地圖上擡起頭，腳步輕緩，身前不遠處，背着蘇萬的黑瞎子，正往更前方一扇虛掩的門走去，那門的門縫給黑暗的通道，傾倒出一道模糊的光亮。

萬晴緩慢地眨眨眼，借着面闆的熒光，邊跟着走，邊盯着不遠處無力下垂的那雙手。

那雙手，是蘇萬的手。

他的胳膊正随着黑瞎子的步伐，輕微地晃動着，結合剛剛黎簇搞出來的動靜——

很顯然，這倒黴孩子，當時離搞爆破的黎簇本人不遠，被自己兄弟那一手，炸得受了不輕的傷。

她又低頭看看地圖，标記為“梁灣”的小點，正在那扇門後的房間内，小範圍地左右移動着。

“光跟我倆在後面，不想着過來給你師傅搭把手，也就算了，你這跟了半天，一句話也不說，是又想什麼壞主意呢？”黑瞎子走到門邊，半靠着牆，聲音沙啞地說道。

萬晴垂着頭，在離黑瞎子三四米處停下腳步，開口道，“我在猶豫，要不要給您現在拍張照。”

系統冷笑道，“說謊，這假話也太明顯了，就你平常對黑瞎子那慫樣，你能有那膽子嗎？”

萬晴又往前緩慢地走了兩步，渾身都疼，她就在心中回道，“少管我，我又幫不上忙，還不如順着話說下去。”

黑瞎子顯然也沒信她這話，沒回頭，也沒轉身，隻道，“你真是膽子大了。”

黑瞎子沒對萬晴再說些什麼，也沒讓她去做點什麼，例如幫着他背會兒蘇萬一類的，隻兀自地哼起歌來，唱着那首關于“青椒炒肉”的歌。

系統看着抿着嘴糾結的萬晴，歎氣道，“誰讓你喝了解毒劑後，覺得身體有蟲子屍體難受，非得用亡靈魔法控制着蟲子爬出來。”

“對你的傷口造成二次傷害不說，剛剛用了回複藥劑，就立刻又使用魔法，精神和魔力還沒完全回複，就又被消耗，你就是在給自己自找苦吃。”

萬晴面無表情地心道，“哦，那我也不要蟲子，而且，如果我身上有蟲子，我會暴露的。”

“暴露你的能力不是和苗族巫蠱有關？不是控制蠱蟲？”系統呵呵兩聲，“你身上的傷還在，都是一樣的。”

“另外，就你前段時間抱着幹屍念念叨叨，就算你解釋了，人嘴上都沒再多問，也未必心裡就信了。”

“紙又包不了火，”系統幽幽地道，萬晴翻了個白眼，沒理會K509，那扇虛掩的門被打開，露出一張年輕女人的臉，梁灣臉上的警惕轉為驚訝。

她皺着眉，看了看滿身是血的黑瞎子和蘇萬，黑瞎子的眼鏡有一片是碎的，梁灣又望向被燈光照得面色慘白的萬晴，側身道，“先進來吧。”

梁灣看着，不久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黑瞎子和萬晴走進房間——在黎簇和蘇萬剛被九頭蛇柏抓走後，這兩人正好追上她和楊好，并果斷出手。

當時場面一度混亂，但在混亂中，黑瞎子告訴她和楊好——隻有跳入水池一條路才有一線生機。

而眼下，跳下水池的她，确實待在這個房間内，享受到了一絲安全，梁灣心說。

她對黑瞎子疑惑地問道，“你們怎麼找到我的？這發生了什麼？”

黑瞎子瞥了眼狼狽的萬晴，說道，“現在的中學生太叛逆了，國家應該想想辦法。”

“我被起碼兩公斤在極端狹小區域内爆炸的c 4沖飛了。找到你是因為光，你門沒關緊，這點光在黑暗中對于我太刺眼了。”

蘇萬耳朵流血，還在昏迷狀态，黑眼鏡把他拽到梁灣面前，“看看這家夥還能不能救的活。”

萬晴看着梁灣掰開蘇萬的眼皮，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嘔吐物，很快得出結論，梁灣道，“沒有顱内傷的話，很可能腦震蕩了。”

黑瞎子猛地一把拉住萬晴的胳膊，把她措手不及地拽到梁灣面前，又道，“也看看她，她出去一趟，腦子似乎也出了點問題。”

“我沒事，我真沒事，”萬晴止住梁灣滿臉疑惑，但還是打算過來看看的動作，轉過頭，譴責地對黑瞎子道，“您這屬于人身攻擊！”

“别動，”梁灣瞥了似笑非笑的黑瞎子一眼，有些頭疼地對萬晴說道。

梁灣一手捏住萬晴的下巴，把她的腦袋向自己扭正，在萬晴迷茫又微愣的表情中，來回看了看。

梁灣皺着眉，另一手的拇指輕按着萬晴的下眼睑，拉下看了看，又在萬晴額頭有血迹的那處，周圍摸了摸。

她松開萬晴，就道，“沒什麼大問題，應該隻是精神疲勞，有點用腦過度。”

萬晴一副被說中的模樣，沒忍住地驚恐出聲道，“啊？”

不是，您怎麼看出來的？

她使用亡靈魔法過度，确實算精神疲勞，用腦過度，但喝過藥劑，就算後面又使用了魔法，也沒有表現得很明顯吧？

梁灣指指她的下眼睑，道，“你眼皮一直耷拉着，眼球的紅血絲也很多，但是有點要消下去的迹象，還挺奇怪的。”

她道，“按理說，即使有血絲會在調整作息後緩消，但也不應該這麼肉眼可見的快。”

萬晴弱弱道，“是藥，我用藥了。”

梁灣意外地看她一眼，也沒糾結，隻點點頭，轉而道，“其實，更奇怪的，是你頭上這個傷。”

萬晴眨眨眼，那是之前落在她額頭的蟲子，所鑽出來的口子，那蟲子被她截斷身子弄死了，剩下的部分，則是在她控制皮肉中的死蟲出來時，一同控制離開的。

一半的死蟲，也是死蟲嘛。

我們亡靈法師不挑的，bushi。

“傷口看起來很奇怪，像是從内往外突破造成的，”梁灣說道，“我看你脖子後面，好像也有類似的傷口……”

萬晴咽了口口水，迅速又安靜地起身，默默遠離了梁灣，媽耶，這就是首都醫院主治醫生的實力嗎？恐怖如斯。

她心虛地退到離梁灣五米遠的地方，捂住耳朵蹲下，試圖裝作一隻角落的蘑菇，希望幾人當自己不存在。

梁灣好笑地看了看萬晴，沒抓着她不放，畢竟，萬晴身上的傷口雖然奇怪，但都不深，狀态也很好，就那點小口子，沒兩天就能自己長好。

梁灣轉頭，收了收笑意，向黑瞎子問道，“你剛剛唱歌是幹什麼？”

黑瞎子說道，“我以後有機會告訴你。”

梁灣走過去，要給他檢查，被黑瞎子阻止了，他點上隻煙，來回看看萬晴和梁灣，面露思索，隻道，“我們要敗了，黎簇要死了。”

等黑瞎子忽悠完梁灣，讓她去找黎簇，給她在平面圖上指了條路時，萬晴又偷偷摸摸地往兩人所在的方向移動着。

萬晴瞥眼，躺在地上，眼睛卻微微睜開一條縫的蘇萬，忽視蘇萬微微顫動一側的嘴角，湊到梁灣身邊，看着她把黑瞎子所說的血清，推了一支給恢複死寂的蘇萬。

萬晴連忙在一側開口道，“我身上沒蟲子了。”

黑瞎子挑下眉，露出一絲恍然的神色，梁灣又把剩下的血清，趁黑瞎子沒注意，用注射器全推了他，頭也沒擡地道，“我知道。”

說了半天血清稀少，隻能給兩人用的黑瞎子，因為梁灣果斷把血清讓給他的舉動，錯愕了一下，但梁灣已經把血清推完，正把注射器裝回背包。

她說道，“這東西蘇萬用過，你希望他不要有淋病，梅毒，艾滋病吧，不過這些發作需要時間，總體你還是賺的。”

黑瞎子看了看自己的手，“這東西很珍貴的，沒有這種血清，你很可能回不來。”

梁灣道，“我首先是個醫生，然後才是個迷茫自己命運和過去的女人，不像你們從頭到尾都是賊像。我知道自己最應該做的是什麼。”

黑瞎子“wow”了一下，笑出聲來，心道，沒一個聽話的。

萬晴見梁灣要背包離開，連忙拉住她的胳膊，扯着她的手，把之前新買的解毒劑塞進她手裡。

梁灣拿着裝滿墨綠色液體的藥劑管，面色遲疑地晃了晃，萬晴解釋道，“解毒劑，也可以殺蟲的，血清平替，我手裡就剩下這一瓶了。藥起效蠻快的，我試了。”

萬晴邊拿出一個藥瓶，邊思索着補充道，“青草味的，味道還行。”

她抓着梁灣空着的手，往她手心裡倒了五六粒鎮痛止血藥，又給她講解了一遍藥效和注意事項，梁灣撥弄着藥片，表情質疑，嘀咕着，“我怎麼不知道有這種藥，這藥不可能不申請專利吧？”

梁灣看着萬晴額頭的血迹，問道，“你剛剛是不是也沒有用這藥？”

萬晴注意到她的視線，摸着額頭的傷口，眼神複雜地道，“因為這藥數量有限，而且我分得太快，給完你，手裡也沒多少了，我受的傷也不深，想着能省一點是一點。”

萬晴收回自己的藥瓶，指着解毒劑說道，“你都有解毒劑了，别人我給十粒，但你，我最多給六粒，不能再多了！”

她搖頭晃腦地念叨着别人聽不懂的話，“一瓶解毒劑，等于五十粒藥片，五十粒，五十粒呢！”

梁灣好笑地看她，問道，“這些藥都那麼管用，你怎麼不留給自己人用。”

萬晴意識到梁灣可能是起疑了，問他們有這種藥和條件，為什麼不自己去救黎簇，她沉吟一下，就道，“黎簇是炸傷，我也給了點他這個鎮痛止血藥，也不知道他吃沒吃，但藥效越好，限制越多。”

“我跟他們不算一個體系的，”萬晴想了想，指指黑瞎子說道，“這算概念藥，隻能鎮痛止血，解毒劑也是，能解各種毒，能殺死人體内的所有害蟲，但作用有限，概念藥的缺點需要醫生彌補。”

“姐姐，你專業比較對口，”萬晴認真地說道，一眨不眨地看着梁灣，按耐住自己蠢蠢欲動地想跟她合照的心思，“而且，這藥也能保證你的存活率。”

萬晴眨着眼，補充道，“不過，實際上，你不願意找黎簇，我也會把藥給你的。”

“這東西屬于我自己，我買的，跟師傅和吳邪他們都沒關系，所以，我願意給誰就給誰，”萬晴說道，“現在我想給你，所以，你就有這些藥，當然你要是真不想要，那也行……”

梁灣眼睛微微彎着，她邊把藥放進包裡，邊檢查着黑瞎子給她的包裡的設備，笑道，“我要，誰說我不要的。”

“我會去找黎簇的，”梁灣推開門，又沒忍住回頭對萬晴問道，“你多大了？”

萬晴一愣，黑瞎子替她回答道，“十八，也是個愛搗亂，經常不聽話的小鬼。”

“她這還算不聽話的，那你對徒弟的要求也太高了，”梁灣聳肩道，“你那血清起效後自己處理傷口吧，我去幫你們收拾殘局。”

萬晴連忙道，“小心啊。”

梁灣對她擺擺手，留給萬晴一個帥氣的背影。

“還看？人都走遠了，”黑瞎子站了起來，沒好氣地拍了下一臉不舍的萬晴，正好打在她背上密集的傷口上，疼得她痛嘶一聲。

“疼疼疼，”萬晴求饒道，“師傅，手下留情。”

黑瞎子盯着萬晴額頭的傷口看了一會兒，摘下眼鏡，脫掉了自己的上衣，血清立即開始起了作用，皮下的蟲子，還沒有鑽入肌肉的已經開始破皮而出。

黑瞎子拿出打火機，道，“過來搭把手。”

連忙背過身的萬晴，手有些抖，弱弱地确認道，“我嗎？”

黑瞎子拔出自己的黑刀，轉動刀柄，一半的刀柄拔出，是一把小刀，那小刀也是黑色的，他用打火機消着毒，但體内四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發起抖來，黑瞎子就道，“不然呢？”

萬晴猛閉下眼，回身接過小刀，認命地道，“行，但事先聲明，我可能會手抖。”

她又想了想，弱弱地道，“要不，我再給您搞瓶解毒劑，控制着死蟲爬出來？”

黑瞎子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摔在地上，偏頭看見正望着他們的蘇萬，道，“兔崽子，醒了不說話。”

他又對萬晴道，“别費那功夫了，你之前不是說快走了嗎？省着點那藥，自己用吧。”

黑瞎子對她招下手，示意她趕快開始，說道，“用手按刀，摸到硬塊就直接挖。”

萬晴隻好從鎮痛止血藥的藥瓶裡倒出一粒來，遞給黑瞎子，黑瞎子看了看她手心的藥片，捏起來把藥吞進嘴裡，笑道，“這也行。”

萬晴心想，就當是給兔子做實驗，就當是給青蛙做實驗，就當……

她用手按着刀，又快又穩地開始下手，牙卻死咬着，就聽蘇萬問道，“你們為什麼騙那個女的？鴨梨明明不在那兒，我們看到他掉下去的，你把她騙的繼續往裡走，你不内疚嗎？你們到底是什麼目的？”

萬晴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滿手的紅，與那被挖出的血塊中，仍鮮活地抖着四肢的蟲子，冷漠地結束掉它的生命。

黑瞎子對蘇萬呵呵笑起來，“你以為這兒，就我們這些人在折騰嗎？”

蘇萬辛苦地爬起來，“你什麼意思？”

黑眼鏡指了指他的手表，“過了多少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