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确實對格蘭親王如今的可憐模樣同情不起來。
海曼被暮替代完全是他自己活該。
薩爾還記得,地下鬥獸場裡,這位自诩貴族的羊毛卷小男孩将他口中卑賤的貧民小女孩丢入了猛獸的籠子中,猖狂的笑着說給他親愛的“寵物”加個餐。
那個小女孩的父親是垃圾星的清掃員,曾在薩爾初到垃圾星餓得快半死的時候塞給他半罐過期的營養液。
薩爾記得這位父親,枯瘦而佝偻的脊背,皺紋橫生又粗糙黝黑的面龐,以及總是破爛不合體的衣裳,卻會将撿來的破布縫補在發圈上繡上一朵小花送給自己的女兒。
垃圾星生存資源很少,為了活命誕生了無數罪惡,良善在這裡成了最可笑的笑話,于是艱難求生的貧民不得已進入權貴打造的“樂園”中,于是無數無辜的生命也在這片樂園裡悄無聲息又毫無尊嚴的死去。
所以在某一天,這位清掃員的父親被一位惡劣的權貴叫住,以一箱營養液的“高價”叫他去收拾一下鬥獸場猛獸的籠子。
于是這位父親滿心歡喜的去,最後見到的卻是自己女兒被猛獸吃得隻剩殘渣的身體碎片,以及那個被撕扯破爛的染紅的小花發圈。
格蘭失去兒子是可憐,但薩爾聽過更絕望的哀嚎,所以對始作俑者的悲傷隻覺得是惡有惡報。
銀發金眸的少年指尖不自覺的攥成了拳頭,眼神中帶着冰冷的寒意,範榆看了看格蘭,最後将目光停在了薩爾身上。
在霍明說出垃圾星後,範榆就猜到了一點,于是她沒有問,隻是伸出了手,輕輕的牽住了薩爾的手。
手心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薩爾緊緊攥着的拳頭微微顫抖了一下,少年垂下燦金色的眸,看向範榆牽着他的手,良久,才輕輕松了開來。
範榆朝他揚起一個溫和的笑:“薩爾,走吧。”
薩爾怔松片刻,從帶着腐爛味的記憶中回過神來,眼睫毛顫動了兩下,小心翼翼的回握了過去,然後輕輕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範榆沒再管背後還在痛苦嚎叫的格蘭親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格蘭親王也隻不過是食自己做的惡果罷了。
厚重的金屬門感應到有人靠近,滴了一聲後自動向兩邊打開,隔絕的陽光争先恐後的從門外傾洩而出,薩爾乖乖跟在範榆背後被她牽着往外走,眼神卻一瞬不瞬的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他想起了和範榆的第一次見面。
被他折騰一夜醒來後頭發毛躁的beta少女,揉着僵硬的肩走出醫務室的門口,當時的他身上還套着枷鎖,安靜坐在靠窗的地上,也是這樣默默看着她。
當時的他在想什麼呢?
他在想,陽光真暖和啊,像她輕撫他額頭的手。
所以當時奧古修斯站在他身邊,詢問他要不要留下範榆時,他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這些年因為精神體的不穩定,奧古修斯費了許多心力,表面上是奧古修斯替學校招聘疏導師,實際上卻是在為薩爾挑選适合他的專用疏導師。
從某種意義上說,奧古修斯是一位很不錯的哥哥,他尊重薩爾的每一個決定,所以範榆不會知道,她能進入帝國第一軍校,靠的根本就不是她才醫治過幾個人的半吊子水平的僥幸。
真正決定了範榆去留的人,從來都隻有薩爾一個人。
有時候緣分就是如此神奇,在某一刻突如其來的決定。
那一天隔着玻璃窗,揉着肩頸的少女忽然回頭,在愣神一秒後對着他溫和的一笑,于是他心中湧上了難言的感受。
當然薩爾也想過,為什麼就偏偏是範榆呢?或許是因為隻有範榆,就那麼恰到好處的,每一次在他陷入自棄時,以一種溫和又莽撞的姿态闖入,然後牽起了他的手,将他帶出黑暗。
在1号垃圾星的“樂園”裡待過再出來的人,都是有病的人。
他是,萊勒斯是,暮也是。
他憐憫那位父親,但也被樂園改造得麻木自私,于是也能成為劊子手,在一場場同類厮殺中面無表情的捅刀。
于是即使痛恨上位者的傲慢,但也能在被奧古修斯接出來後,心安理得的接受霍德利家族給他帶來的便利。
薩爾偶爾也會厭惡這樣的自己,在一次次精神躁動中開始自我厭棄,但即使是陰溝裡見不得光的生物也會有向光的本能。
所以當有這樣一束光出現時,那他将會不惜一切代價,用盡所有的手段,将這束光變成隻照着他一個人的光。
垂眸盯着兩人交疊的雙手,薩爾在範榆朝他看過來滿含擔憂的眼眸中,收起了自己陰冷的神情,然後在揚起頭的瞬間,對着範榆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範老師很單純,所以不能讓範老師發現。
不能讓範老師知道他有病。範老師不喜歡太過偏執的人,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