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三。
“阮玉山。”九十四輕聲叫。
阮玉山面無表情地調頭回來,利落地走向屋子,打開裡頭櫥櫃:“老爺子愛吃雞湯的。”
雞湯在昨夜由廚房的婆子們小火炖了兩個時辰,炖湯的食材佐料倒是都由阮玉山一手提前備好,按照老爺子慣愛的口味來的。
此時阮玉山一邊從櫥櫃裡拿出來一邊頭也不回地開口:“你給老爺子煮面,是對我昨兒不滿意?”
“我沒有對你不滿意。”九十四坐在竈前燒柴,“你待我極好。”
他話到一半微微一頓,才繼續說:“……但他也很好。”
這世上待他好的人不多,他不能要求人人都如阮玉山。他不需要,也受不住。
阮玉山有一個,就夠他細水長流珍重一輩子,其他人能像鐘離善夜對他三分,便值得他銘記萬分了。
昨天的事,阮玉山如何是阮玉山的态度,他既不能公然駁了阮玉山的面子,但也不能對着鐘離善夜沉默。
總該給人一個台階下。
下不下是鐘離善夜的事兒,台階他得給。
當九十四端着一碗手法略顯生疏的老山雞湯龍須面走進鐘離善夜的院子時,對方正站在昨日插進花瓶的那株梅花枝前。
鐘離善夜身上的衣裳沒換,按常理也不會起那麼早,九十四隻看了他背影一眼,便把面碗和裝着一應小菜的托盤放到桌上:“鐘離善夜。”
站在梅花枝前的背影顯然一僵。
“嘗嘗早飯。”九十四給他布菜,又掃他一眼,“或是宵夜?”
鐘離善夜梗着脖子不動。
九十四掀開衣擺,慢條斯理坐到一邊:“早上霜重,晚了雞油就凝了。”
鐘離善夜決定給雞湯一個面子。
他清了清一夜未吭聲的嗓子,裝作沒事兒人一樣回頭坐回桌邊,用筷子挑了挑面,隻看一眼,便笑,明知故問道:“你自個兒煮的?”
九十四毫不避諱:“阮玉山幫忙的。”
鐘離善夜哼了一聲:“我可擔不起。”
說完就猛嗦一筷子面。
一口雞湯滑進肚子,暖了五髒六腑,鐘離善夜舒暢得仰頭哈了口熱氣。
九十四又從食盒裡給他盛了碗雞湯。
鐘離善夜低頭吃了半碗面,勉強恢複了些精力,挑筷子的動作慢了下來,一邊吃面一邊擡頭看着九十四:“你沒話要同我說?”
九十四搖頭:“昨日擅自摘了你的梅花,這算我的賠罪。”
鐘離善夜:“沒了?”
九十四:“沒了。”
鐘離善夜又低頭吃面。
這次一直到安靜吃完,鐘離善夜拿茶水漱過了口,拿錦帕擦着嘴,才沉下語氣道:“四寶兒。”
九十四給他收菜收碗,手上動作不停,也不看他,隻抽空應聲道:“恩?”
鐘離善夜問:“你覺着,我待你如何?”
九十四點頭:“很好。”
鐘離善夜有些神氣,努着嘴把頭揚起來了些。
又問:“比之阮玉山如何?”
九十四實話實說:“他最好。”
這在鐘離善夜預料之類,因此他除了不屑地嘁一聲,也不做他話。
“那比之旁人如何?”
九十四想了想:“除了百十八和七十五,你最好。”
鐘離善夜一擰眉毛:“你統共認識幾個人?”
九十四回答:“還有很多族人。”
鐘離善夜:“除了他們呢?”
九十四說:“阮玉山,百十八,七十五,你,林煙,雲岫,阮鈴。”
鐘離善夜十分氣憤:“合着我就倒數第四?”
九十四覺得他有些悲觀,糾正道:“正數也第四。”
鐘離善夜:“……”
他給自己順了順氣,非要給自己找個好聽的頭銜:“那除了什麼阮玉山百十五七十八,我比之天下人如何?”
九十四說:“你最好。”
鐘離善夜總算在排除法下得到個第一的名頭。
于是他順理成章地問:“那你覺得,鐘離這個姓如何?”
九十四說:“也很好。”
鐘離善夜從懷裡掏出一個火紅的珊瑚镯子。
這镯子隻有兩個,是當年阮招才滿十五歲時,鐘離善夜拿着佘老太太送他的一對極品赤紅珊瑚送到無镛城,請當年的無镛城主夫人——也就是謝九樓的生母,一位玉雕世家的小姐,親手雕刻而成。
謝九樓母親的雕刻手藝冠絕天下,身份也絕非尋常人能使喚得動。看在鐘離善夜的面子上,她接了一對珊瑚,數月時間,将镯子做得精妙絕倫,鬼斧神工,舉凡見過的人無不驚歎有加。
镯子當年做了一對,一個在阮招那兒,作為鐘離善夜送他的十五歲生辰賀禮;還有一個,留在鐘離善夜自己這兒。
直到今天,阮招那個許多年前便已打碎,如今這珊瑚赤镯已是世間孤品。
鐘離善夜将那镯子放到桌上,推到九十四跟前:“那姓鐘離,你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