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燒菜的何晏全程看在眼裡,趁着江青田進來端菜的功夫,打趣道:“小江,我瞧那人可比你有力氣,柴也劈得比你好。”
江青田撇撇嘴,不屑道:“有力氣管什麼事,長那樣一看就傻乎乎的。”
何晏笑着說他這是嫉妒,把他趕出了廚房。
江青田一臉不服地端着菜繞回客堂時,又碰見一位熟客正在掏銀子結賬,笑着和柳折聊閑天。
“掌櫃的,那是新來的夥計嗎,長得周正又老實,動作還麻利。”那熟客誇起人來就收不住嘴,還小聲補了一句,“瞧着比小江機靈。”
江青田:“……”
柳折早瞥見江青田站在旁邊,眉眼彎了彎,應道:“不是夥計,臨時幫忙的。”
江青田臉色稍霁。
熟客遺憾道:“他幫到哪一天啊?”
柳折給他遞上找回的碎銀,“您常來光顧,多看看就知道了。”
熟客笑着連連點頭,随即便轉身離去。
江青田上完菜摸回櫃台,咬牙低聲道:“這張老伯,說什麼夥計不夥計,我看是給他閨女相女婿來了。”
柳折搖搖頭,不輕不重地擡手用賬本拍一下他的腦袋,“别碎嘴,幹活去。”
江青田癟着嘴,捂着腦袋繼續轉回廚房端菜。
柳折再閑下來,繞出櫃台坐到他的圈椅上,懶洋洋地靠着,不動聲色地遠遠望着趙豐年來回穿梭在客棧裡。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趙豐年這洗了澡換身衣服,确實是大有不同。
皮膚還是那麼黑那麼糙,可少了幾分落魄和憔悴,顯得整個人淳樸又憨厚,也難怪招人喜歡。
至于這模樣……細看是不差。
可也就僅止于不差了。
柳折打了個哈欠,擡頭看眼天色,站起身一擺手,随口道:“我出去走一會。”
他聲音不大,隻有江青田聽見。
江青田愣了愣,難以置信道:“掌櫃的,你走了誰收錢啊?”
柳折頭也不回,淡淡道:“你收吧,已經有個跑堂的了。”
說完,把江青田的叫嚷全部扔在身後,他便踏着雪地緩步向外走去。
白山鎮外有一座白山,鎮中央流過一道白山河。
鎮上商戶皆環水而建,青石客棧正好坐落在白山河上遊的小涼亭旁。
涼亭無名,柳折擅自管它叫觀山亭。
這日子天寒地凍,除柳折外無人再有雅興來這觀山亭,皚皚的雪地上隻有一串腳印。
來到觀山亭内,柳折随意掃了掃橫椅上将化未化的碎雪,便坐了下去。
他不喜雪天,但偏愛來這亭裡吹笛。
柳折從袖中掏出竹笛,抵在嘴邊便緩緩吹奏起來。
兩處相隔不遠,笛聲随着寒風飄回客棧裡。
衆人似是聽慣了這笛聲,并未太多反應。
趙豐年倒第一次聽見,彎腰給一對父子斟酒時,狀似不經意問道:“客官,可有聽見什麼聲音?”
那對父子長居鎮上,自然也是客棧熟客,其中的父親笑道:“看你面生,是新來的夥計嗎?”
趙豐年微笑着點了點頭。
那兒子淺淺抿一口杯中酒,解釋道:“是柳掌櫃,他常去旁邊那亭子裡坐,鎮上的人都知道。”
趙豐年向他們倆道謝,又提着酒壺走到大門旁,遙遙地望着那亭子裡的人,若有所思。
忽然,江青田走過來拍了他一下,兇道:“喂,幹什麼,提着酒我們的酒要去哪?”
趙豐年愣了愣,連忙搖頭道:“沒有,我隻是想看看是誰在吹笛子。”
江青田得意地笑起來,“是我們掌櫃的,厲害吧。”
趙豐年眨眨眼,也笑道:“厲害。”
酉時,客棧打烊時分。
柳折在那觀山亭裡吹了半晌笛子,又發了好久呆,才揣着手慢騰騰地走回客棧。
江青田一見他回來就湊過去,抱怨道:“掌櫃的,你今天偷懶也太久了,我算賬算得頭疼。”得加工錢。
不等柳折回話,在大圓桌旁布菜的何晏就搶先開口,“掌櫃的,你晚些可得好好看看賬本,小江剛差點免了客人兩頓飯錢。”
“哪有這事!”江青田叫嚷起來,截住準備去關大門的柳歸雲,“歸雲你來評理,何大哥亂污蔑人,我那明明是失誤。”
柳歸雲笑着雙手一攤,滿臉寫着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
江青田:“……”
柳折看江青田又要犯蔫,敲他的頭道:“話多,先吃飯。”
江青田癟着嘴坐回圓桌旁,擡眼一看,卻發現趙豐年跟個沒事人似的坐在主座旁,占了他往常的位置。
這下鞭炮是一點又要炸,他不樂意道:“掌櫃的,這人怎麼還在這!”
柳折坐到圈椅上,看他一眼,問道:“怎麼了?”
江青田斜眼看向趙豐年,“看起來也沒什麼大事,怎麼還不走,在這幹了一天,抵藥錢也早已足夠了。”
趙豐年被他說得有些尴尬,讪笑道:“我……”
柳折擺擺手,打斷他的話,開門見山道:“他叫趙豐年,現在無家可歸,想留下做工,問問大家的意見。”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柳歸雲和何晏原本也和江青田一個想法,以為趙豐年幫忙是為了抵藥錢,才由他進進出出地忙活了一天。可一旦說要留下,難免各自心裡都有了些考慮。
江青田心直口快,“我可不信他無家可歸,理由呢?”
聞言,趙豐年看了眼柳折的臉色,看見他臉上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後,便把早晨和柳折說過一遍的話,又再講一遍。
這次講來,趙豐年講得比上一次更賣力,原本隻是普普通通的地方惡紳逼迫悲慘農戶,此時竟變成了吳員外手眼通天,他趙豐年含冤負屈,不堪折辱。
江青田本就愛聽故事,這下更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滿臉悲憤。
柳歸雲和何晏更不必說,柳歸雲已然完全信服,幾乎要落下淚來。
何晏甚至一拍桌,站起身忿忿不平道:“竟然還有如此宵小,世道不公啊!”
柳折:“……”
這趙豐年,也似乎并沒有看起來那麼憨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