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變故發生得太快,書生好半晌才想起來要呼吸,身子一軟,幾乎要倒到地上。
旁邊幾名捕快趕忙跑過來死死制住于強,屋内江青田也沖了出來,眼疾手快地扶住書生,關切道:“子喻,沒事吧。”
孫子喻人快暈過去了,卻還能堅持着翻出一個白眼,沒好氣道:“十分有事,快扶我進去。”
江青田:“……”
柳折緩步走出來,向幾位捕頭彎腰示意,“有勞各位了。”
王捕頭朗聲笑道:“好說好說,能把他抓着,大功一件。”
“王捕頭客氣了。”柳折低下頭來,搖了搖頭,“能發現他,還是多虧王捕頭給我們的畫像。”
他這話一說出口,無異于功勞也給王捕頭分了一半,王捕頭頓時笑容更加真誠,“既然柳掌櫃都這麼說了,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不過,”他頓了頓,看一眼于強的傷勢,疑惑道,“他怎麼弄成這樣的?”
手臂斷了一根,牙還掉了幾顆,渾身是血,老遠看着吓人一跳。
柳折面不改色地答道:“他出言不遜,被青田抓住用掃帚打了一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沒說錯。
“……”王捕頭輕咳一聲,想了想還是提醒道,“下次讓他注意點分寸。”打得太殘,抓起來沒什麼成就感。
柳折快速瞥一眼還在昏迷狀态的于強,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他這邊在和王捕頭寒暄,那邊,趙豐年已扔掉闆磚,随着江青田和孫子喻慢慢挪回店内。
直到坐在熟悉的大圓桌旁,眼前站滿了熟悉的人,孫子喻才慢慢緩過神來。
何晏給他端來一碗溫水,擔心道:“有哪裡受傷了嗎,要看大夫嗎?”
孫子喻捧着碗呆愣愣地喝兩口水,又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血迹,眼淚兀然流了下來,喃喃道:“我還……活着?”
柳歸雲坐到他身旁,輕輕地拍着他的背。
柳折終于送走王捕頭,也大步走了過來,淡淡道:“子喻,這幾天你就在房裡休息吧,反正暫時也開不了店了。”
“謝謝掌櫃的……”謝到一半,孫子喻忽覺有什麼不對,仰頭看着他,問道,“為什麼開不了了?”
霎時間,衆人沉默下來,隻各自向兩邊分開,讓他得以看清店内情況。
客堂本就不大,剛江青田一根掃帚舞得大開大合,于強更不會給他們留什麼情面。幾個來回下來,這一樓的桌椅闆凳皆是散的散,斷的斷。
……
連樓梯扶手都折了半根。
環顧四周,唯一幸存的居然是這角落的大圓桌和一張圈椅,幾張木凳。
孫子喻手一抖,碗也差點摔在地上。
江青田趕緊搶過那隻碗,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再買就是了,再買。”
孫子喻推開他的手,抓着柳折的衣袖就嚎起來,“掌櫃的,我爹的桌子,我爹的椅子!還有我的小闆凳!”
邊嚎邊哭,好不可憐。
柳折怔了怔,也是别無他法,須臾後擡起手,僵硬地拍幾下他的背,“都給你修好。”
孫子喻無聲點頭,依舊靠在柳折身上哭個不停。
半晌後,他聲音才逐漸收小,轉為啜泣。
江青田在一旁坐着看他,湊近身邊的柳歸雲,小聲道:“讀書人就是不一樣,哭都比一般人哭得久。”
柳歸雲差點沒忍住笑出來,就見孫子喻飛來一記眼刀,兩人連忙正襟危坐。
“好了好了,”何晏看他也哭得差不多了,便把他從柳折那拉回來坐回椅子上,哄道,“掌櫃的不都說給你修了,能修好的。”
孫子喻用袖子擦着眼淚鼻涕,點了點頭。
……
既然話趕話都說到這了,柳折輕咳一聲,沖孫子喻伸出手,“收的賬呢?”
孫子喻:“……”
江青田是真憋不住了,大笑出聲。
孫子喻氣得直跺腳,從懷裡掏出錢袋扔給他,“掌櫃的,哪有你這樣的!”
柳折難得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緩緩道:“有錢才能修。”
……
孫子喻一手抱着頭,揮手趕他,“你快走,你這個惡毒掌櫃。”
聽他這麼說,柳折知道他心情好轉不少,便點點頭,提着錢袋回了櫃台。
其他人還想再圍上來,均都被孫子喻一一趕走。
趕到最後,隻剩下江青田,和剛那一闆磚拍暈于強的陌生男人。
孫子喻站起身來,和他比了比身高,又無言坐下,問道:“請問閣下是?剛才你猛地竄出來,我還以為你和那叫花子是一夥的。”
他這話說得有禮又無禮,趙豐年噎了片刻,才答道:“在下趙豐年,昨日掌櫃的剛招的跑堂。”
孫子喻皺眉,轉頭看向江青田,“招人?怎麼沒問我?”
“……這說來話長。”江青田省略部分内容,挑了個結尾說,“我們都同意了。”
孫子喻驚訝道,“包括你?”
江青田快速看了眼仍站在一側,一臉無辜的趙豐年,歎了口氣,“剛是他救的你。”
無論趙豐年再怎麼來曆不明,有這個恩情在,他都不可能再對他有意見。
“好吧,”孫子喻很快便接受了這個事情,仰頭看向趙豐年,笑道,“我是孫子喻,這家客棧的地主兼夥計。”
*
孫子喻那話說得沒頭沒尾,趙豐年隻好趁着和何晏一起收拾桌椅殘肢的時候小聲打聽。
經過這事,何晏也已把他當作自己人,低聲給他解釋,”這店本來是子喻他爹的,可子喻是個讀書人,不會做生意。後來他爹病逝,他沒錢,隻好賣了這客棧,籌錢給他爹下葬。”
說着,他還歎了一口氣,“這桌椅闆凳,全是和子喻一起長大的,所以他才那麼傷心。”
趙豐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道:“後來是我們掌櫃的買了?”
何晏搖搖頭,“不清楚,我來的時候,掌櫃的就已經在這了。”
“這樣啊。”趙豐年再點頭,蹲着身子悄悄往他那邊挪幾步,“何大哥,你來多久了?”
這問題倒有點難住何晏,他停下手裡的活,仰頭細細回想着,不甚确定道:“或許四年多了吧。”
趙豐年眨眨眼,張嘴還想再問些什麼,卻被客堂另一頭的吵鬧聲打斷。
回頭看去,孫子喻和江青田各端着兩盤菜,說說笑笑地走在最前面,柳歸雲端着饅頭和包子含笑跟在他們身後。就連從不幹活的柳折,手裡也抱着六副碗筷。
趙豐年心頭一動,忍不住笑了起來,招了招手,高聲道:“等一下,我們馬上來。”
江青田剛把菜碟放到桌上就開始護,嚷道:“不來也行,我們全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