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不得把你小子吃成大圓球。”何晏笑着放下手裡的東西,站起身走了過去。
待衆人都洗淨手,重新坐回桌旁時,不大不小的圓桌,正好填得滿滿當當。
客堂另一端仍是一片狼藉,他們這邊卻有酒有菜,熱熱鬧鬧,說說笑笑。
柳折不動聲色地看一眼自顧自坐在自己右手邊的趙豐年,再環視一周,舉起酒杯,“昨日我救了趙豐年,今日他又救了子喻,一恩還一恩,他欠的那五十五文,就此兩清了。”
孫子喻:“……”他就值五十五文?
趙豐年也是沒想到他還記得這茬,幹笑道:“掌櫃的,我那五十五文……”
柳折淡淡瞥他一眼。
趙豐年從善如流地閉嘴。
……
可柳折被他打斷,一時忘了竟還要說什麼。
他仰頭喝盡杯裡的酒,又讓柳歸雲倒滿,才緩緩道:“不管過去如何,今日能相聚在此,願青石客棧六人,有始有終。”
說完,柳折再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很少說這種話,在座幾人均被他感動得心頭一熱,紛紛也飲盡了自己杯中酒。
蓬萊春很烈,趙豐年喝太急,被嗆得有些醉意上頭,鼓起勇氣道:“掌櫃的,我看你喊别人都是喊名字,怎麼光對我就連名帶姓的。”
柳折喝酒之後似是心情不錯,倒也耐着性子問道:“那你待如何?”
趙豐年眨眨眼,“你也叫我名字吧。”
柳折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而後偏過頭又喝一杯酒,一字一頓道:“趙、豐、年。”
趙豐年:“……”
何晏和他中間隔着個江青田,還是樂呵呵地伸長了手去拍他的肩,“趙老弟放寬心,掌櫃的叫我也是全名,這不更顯得我們特殊。”
“就是就是,”孫子喻坐在何晏旁邊,邊夾菜邊安慰道,“掌櫃的就這樣,他不喊我們喊,年大哥。”
趙豐年被哄得開心,笑着應下。
被何晏手臂杵了好幾下的江青田這時也總算咽下嘴裡的肉,仰頭跟着喊,“年大哥。”
趙豐年更是喜笑顔開。
柳折托着腮靜靜地看着他們其樂融融,冷不丁開口道:“光聊天不吃飯?以後就做我一人份得了。”
孫子喻看他一眼,撲哧一聲笑出來,戳了戳身旁的柳歸雲,故意四處嗅了嗅,大聲問道:“歸雲,今晚也沒餃子啊,怎麼感覺酸酸的。”
也就隻有孫子喻能這麼損柳折,柳歸雲不敢笑太過分,捂着嘴低頭試圖憋笑,肩膀抖個不停。
柳折:“……”
平時難得一見柳折吃癟,江青田膽子陡然大了起來,擺手招呼柳歸雲,“歸雲,來把這饅頭夾給子喻。”
柳歸雲眨眨眼,一臉疑惑地看着他。
江青田終于找到報仇機會,笑道:“意思就是,用這大饅頭堵住他的嘴。”
此言一出,不僅孫子喻笑得差點跌到地上,連趙豐年都笑得停不下來。
柳折哪裡被這麼笑過,橫他們一眼,筷子一拍,就想起身離席。
可誰知正當他剛站起的那一瞬,趙豐年也頃刻間拉住了他的手腕。
一時間,桌上兀自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他們倆的手。
柳折微微一怔,随後又不自在地甩開他的手,坐回到椅子上,輕咳一聲,“看什麼看,吃飯。”
孫子喻眨眨眼,終于想起來什麼叫見好就收,又起了另一個話頭,“年大哥,你是怎麼過來的,給我說說吧。”
趙豐年一愣,從手上殘留的觸感中回過神來,幹笑道:“昨天已經說過一遍了,還說嗎?”
上一個版本太難超越,他怕再說下去,要朝神話方向發展。
不過,他不說,有的是人自告奮勇。
江青田胸脯一拍,“子喻,我來告訴你。”
“别,”何晏連忙把他攔下,“你指不定就把趙老弟的故事和哪個話本說串了,還是我說吧。”
孫子喻點點頭,便挪了挪凳子靠近何晏,聽他講第三個版本的趙豐年傳記。
意外的是,何晏多多少少摘掉了趙豐年昨晚新添的修辭,最終的版本,倒也和柳折一開始聽見的别無二緻。
孫子喻沒那麼多憤慨激昂的英雄氣概,反倒向趙豐年問起其他的日常瑣事。
趙豐年笑着逐一回答,并無半分猶豫神色。
柳折邊喝酒邊細細聽着,如釋重負般地慢慢合上了眼睛。
後來柳折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的房,如何躺到床上。
他隻依依稀稀感覺到有個人走來給他掖被,還在他耳邊輕聲喊他,“承影。”
他登時睜開眼,皺着眉手刀毫不留情地劈過去,厲聲問道:“誰?”
隻可惜,他醉得厲害,不僅沒看清眼前人,手還被那人輕輕松松攔下,握在了手心。
那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哄道:“是我。”
柳折愣了愣,立即把手抽了回來,整個人縮進被子裡,閉上眼不耐煩道:“别吵我,滾。”
那人輕聲笑道:“好,你好好睡。”
此後便再無别的動靜。
*
次日醒來,柳折坐在圓桌旁慢條斯理地喝粥,腦子裡還不停回想着那段模糊的記憶。
他擡手喚來江青田,問道:“昨晚我怎麼回的房?”
“昨晚?”江青田想了想,答道,“掌櫃的你自己晃悠回去的,我們想扶你,你還不讓。”
……
難道是夢?
柳折沉吟良久,又問道:“後來有人進我房嗎?”
江青田搖了搖頭,“我們在外邊聊到快二更天才回去,沒見别的人。”
聞言,柳折點點頭,揮手打發江青田回去繼續做他的事情。
柳折擡手揉了揉眉心,無聲歎了口氣。
……
還是得少喝點蓬萊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