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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折倏然睜眼,直起身轉過頭,身旁依然隻有這一臉憨厚相的趙豐年。
趙豐年見他醒來,立時笑道:“掌櫃的,你醒了。方才聽你說了句什麼,可是做了噩夢?”
柳折不願多說,低頭揉了揉眉心,擺手道,“無事,小雲那邊如何?”
趙豐年聞言一笑,“剛子喻喊我們進房,我正想喊你呢。”
柳折微微點頭,負手站起身來,淡淡道:“那便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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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又擠了滿滿當當一屋子人。
與先前不同的是,安老爺與安霏雨均坐在桌旁,孫子喻則陪着柳歸雲坐在床邊。
孫子喻見柳折進門,便回身向他揮手,“掌櫃的,早安。”
柳折瞥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
他徑直走到柳歸雲面前,輕聲問道:“小雲,可是都決定好了?”
柳歸雲笑着擡頭,沖他點點頭。
柳折伸手拍拍他的肩,而後轉向安家父女,“十七年前,安老爺與安夫人因小雲不能說話,且無力撫養,便将他随手扔在漁山村路邊。”
說着,他再看向柳歸雲,“十七年後,安老爺攜安姑娘來尋你,欲将你帶回平陽城。柳歸雲,請問你可否願意?”
此話一出,衆人皆噤聲不語。
雖說在場人對此内情早已心知肚明,可柳折這朗聲宣告,與刻意當衆令安老爺難堪無異。
安霏雨登時一拍桌,怒道:“柳掌櫃,你豈能如此污蔑我爹!”
“污蔑?”柳折淡淡瞥她一眼,随即看向安老爺,“請問安老爺,我可有半句謊言?”
安老爺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兀自搖着撥浪鼓的柳歸雲,無聲歎一口氣。
半晌後,他才緩緩開口,“柳掌櫃,是老夫有錯,對不起子揚。”
趙豐年那邊,他方才也是一驚,沒料到柳折會如此直白。
所幸,柳歸雲神色未變,應該是孫子喻事先提過幾句。
趙豐年暗暗扯了扯柳折的衣袖,便向安老爺一拱手,“安老爺,還是來聽聽歸雲的決定吧。”
他說完,衆人便都看向柳歸雲。
柳歸雲擡頭來回環看,最後停在了柳折的方向。
柳折擡手摸摸他的腦袋,再點了點他的撥浪鼓,輕聲道:“小雲,若你想随他們回平陽城,就搖一下。若想留下,就搖兩下。”
片刻後,柳歸雲才點點頭。
随即,他便舉起撥浪鼓,看向安家父女的方向,露出笑容,手腕輕晃。
一聲響。
霎時間,屋内有人喜有人憂。
柳折整個人已如墜落冰窟,眼前色彩盡數褪去,周圍人或歡喜或疑惑的聲音皆入不了耳,他此刻隻想轉身扯住趙豐年的衣領,擒住他的喉嚨。
問他如何是好,問他是否真的交出性命。
早知如此,他為何要聽趙豐年鬼扯一堆,昨晚直接讓陶萬裡将柳歸雲身上胎記蓋住便是。
那勞什子安家大院,怎會比得上在客棧裡逍遙自在?
他這麼做不都是為了柳歸雲好!
……
又一聲響。
周圍喧鬧聲終于又傳入柳折耳朵裡,忽地,身旁有人擡手搭上他的肩,如同冬夜裡的一抹燭火,給予他溫暖與安心。
他神色終于稍緩,許久後才慢慢看向柳歸雲。
柳歸雲沒看他,隻是手裡抓着撥浪鼓,表情卻十分認真,不似玩鬧。
身旁那人似是也會讀心,還替他問道:“歸雲,你是想留在客棧?”
聞言,柳歸雲也扭頭看來,卻是依然對不上人影。
他眨眨眼,露出一個明豔的笑,又舉起撥浪鼓,點點頭,再幹脆利落地搖了兩聲。
“怎會如此……”安老爺心情一瞬間大起大落,再開口時,仿佛蒼老許多。
他顫抖着雙手,眼眶已開始泛紅,怔忪道:“子揚,為何不願回家?”
安霏雨扶着安老爺起身,瞪一眼柳折,不服道:“定是他們威脅哥哥!”
她話音未落,就被一連串的鼓聲制止。
那鼓聲又短又急,似滿含怒意。
孫子喻擡眸看一眼安家父女,輕拍幾下柳歸雲的背,問道:“歸雲,你想說什麼?”
柳歸雲拍拍他,指指柳折,再指指所有人,随後,慢慢比劃起來。
孫子喻看完他動作,也是久久不能言語。
等他也終于平複心緒,才笑道:“歸雲說,他哪也不去,因為他的家人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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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安家父女再難過與不服,柳歸雲既已拒絕,他們也沒了理由再強求。
仍把那幾人留在屋裡,趙豐年牽着柳折的手慢悠悠地走到客堂,臉上還挂着明晃晃的笑意。
坐回圈椅内,柳折一把将他的手甩開,皺眉道:“趙豐年,你膽子是否越來越大了?”
趙豐年笑意更盛,回頭到架子上取下柳折的酒壺酒杯,放在他面前,“掌櫃的,先不提我膽子大小。就問你,是否願賭服輸?”
“應承你的事我自會辦到。”柳折一掌拍開他那張礙眼的笑臉,舉起酒壺,往杯中倒入清酒,仰頭一飲而盡。
而後,他又疑惑道,“隻是我不懂,兩個男人一起到那上元燈會,究竟有什麼好逛的?”
趙豐年搖搖頭,無言給他酒杯再添滿,一臉高深莫測,“這掌櫃的莫管,你且答應我就是。”
他既不說,柳折也懶得再與他多費口舌,便擺手道:“曉得了,我會與你去。”
給杆子不爬不是趙豐年,他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彎下腰湊到柳折眼前,低聲道:“掌櫃的,那前邊你說罰我一事,可否就這麼算了?”
柳折手裡端着酒杯,心情正好,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覺連這平平無奇的面容也多了幾分順眼。
最終,他再一揮手,“罷了,上元燈會後,一筆勾銷。”
趙豐年一怔,随即很快挂起笑容,柔聲道:“好,一筆勾銷。”